这个由黄杨主动的拥抱还没持续一分钟又由黄杨主动推开，江羿绵只能恋恋不舍地放下手。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每次晚上路过女生宿舍，总是有人在那儿抱着了。”江羿绵笑着说，“原来拥抱也会上 瘾。”
    这话等于变相地表达他对黄杨的喜欢，于是黄杨也笑了。
    “但是他们抱完就要分开，我们不用，我们回一个宿舍。”
    江羿绵笑得更灿烂，“室友变男朋友真好。”
    两个年轻人手拉着手走进商场的服装楼层，全程只看情侣装。
    这一路上不乏有探究和不友好的目光，黄杨尝试过抽出自己的手，也委婉地提议各走各的，但都被江羿绵拒绝了。
    本就黏人的小朋友现在得到了名正言顺可以黏着黄杨的身份，怎么可能再继续乖乖保持距离。
    攥着黄杨手腕的人可怜巴巴的，嘴巴高高撅起，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为什么不可以牵手呢？是怕有人看到吗？牵着我很让哥哥丢脸吗？”
    一些本就蠢蠢欲动的“昵称”被黄杨无意间触发，顺便还带出来一些曾经刻意学习过的语调和说话方式。
    隔着一道打开的玻璃门，右边服装店柜台后面的营业员小姐姐目光灼灼，很想知道黄杨会怎么应对。
    黄杨、黄杨没法应对。
    “没有，你很好，一点都不丢脸。”黄杨咬咬唇，放松了握紧的拳头，“那就牵着吧。”
    小狗很擅长得寸进尺，江羿绵牵住手的同时顺势就把手指挤到黄杨的指缝里，让两只手再一次十指相扣。
    这一番无用的折腾之后，黄杨没再提牵手的事情。
    顶着一些友好或不友好的目光，俩人逛完了服装区成双成对的情侣装，又转移阵地，挪到了日常区。
    买情侣装是此行目的之一，可是给黄杨买衣服同样在江羿绵的计划之内。
    这个之前因为身份问题只能实现一小部分的计划，今天又被江羿绵提到了最前面，还拉着可以直接试衣服的黄杨。
    黄杨第一反应还是不同意。
    可江羿绵是个从小就掌握撒娇方法的小孩，虽然现在这个小孩换了个身份，却依旧是比黄杨小半岁的弟弟。
    让黄杨服软这件事，江羿绵用自己先低头撒娇服软的逆向方法解决了。
    妥协的黄杨争取到一个条件：只买几件。
    十以内都是“几”，江羿绵找到漏洞，唰唰唰地选了九件。
    别问，问就是“九”也符合要求。
    黄杨在试衣间换衣服的时候，江羿绵接到了江外婆的电话。
    这位从小到大都伴随着类似“优雅”这样称赞的女士声音柔和，语气和缓，耐心地向自己的孙子询问，问最近年轻人中间有没有什么新兴的节日。
    节日肯定是有的，江羿绵一个一个在心里数。
    5月1日有个劳动节，5月4日有个青年节，都是放了假的。还有就是5月10号那天的母亲节，江羿绵给江妈妈打电话的时候江外婆也在旁边，应该已经知道这个节日。
    其他江外婆可能不知道的，那就剩一个5月20日的“520”了，那确实是最近才兴起的新节日。
    想到“情人节”，江羿绵记起与之相关的另一件事：早上发的朋友圈没有分组。
    江羿绵那条没有屏蔽任何人的朋友圈，再结合黄杨没差几分钟发出去的和江羿绵很相似的那条，已经足够暴露很多东西。
    同样加了黄杨好友的江外婆可能已经察觉出了什么。
    江羿绵有点心虚地眨眨眼，“最近就有个情人节啦外婆，在5月20号，好多商场都开始贴广告了。”
    江外婆“嗯”了一声，又问他年轻人一般怎么过这个“节”。
    江羿绵去年没过，但今年肯定要和黄杨一起过，至于怎么过，那必定是约会和礼物。
    “大概就，互相送点礼物。”他说。
    江外婆的声音依旧温柔和蔼，“那送什么礼物呢？鲜花吗？像你朋友圈发的那种吗？”
    江羿绵想，来了，终于来了，终于问到这里了。
    “对呀，”江羿绵笑着说，“鲜花很适合做礼物的。”
    “我记得玫瑰不能随便送人，是吧？”江外婆又问，“你那束是送给谁了？”
    江羿绵轻轻眨眼，“我那束玫瑰送给黄杨了。”
    电话的人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再开口时江外婆的声音严肃了很多。
    “江羿绵，你知道送别人玫瑰代表什么吗？”
    江羿绵舔舔嘴唇，“我知道，是求爱的意思。”
    江外婆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那你和黄杨……”
    “就是您想的那样，”江羿绵开口，补上了老人没说完的话，“我和黄杨互相喜欢，互相送花，我们在一起了。”
    “胡闹！他这简直是胡闹！混账东西！”这是江外公的声音。
    “别骂孩子，先问问情况。”这是江外婆的声音。
    江羿绵举着手机等了一会儿，那头江外婆才把另一个老人劝住。
    “绵绵，你和黄杨都还年轻，在一起这件事可以再考虑考虑。”江外婆对江羿绵说。
    江羿绵摇摇头，“我已经考虑得清楚了，外婆。”
    “那你就再等等，让黄杨好好考虑一段时间。”江外婆又说。
    黄杨的告白在意料之外，江羿绵知道这其中一定有一些冲动存在，如果让黄杨再好好考虑，可能考虑的结果就不是表白了。
    于是江羿绵眨眨眼，“外婆，黄杨也已经考虑好了。”
    电话另一头的江外婆叹了一口气，“江羿绵，你这是在欺负人。”
    江羿绵撅着嘴，“我没有欺负人。”
    “绵绵，我记得你提过他的家庭。他无父无母，没有依靠，你现在说的在一起，就是在欺负他。”
    江羿绵垂下脑袋，“我没有欺负他，我只是喜欢他，真的喜欢他。”
    江外公一开口，又是一句“胡闹”，“你喜欢他就喜欢了，爱怎么喜欢都行，但是他不能喜欢你。”
    “为什么？”江羿绵不明白，“我不可以被喜欢吗？”
    “你可以被喜欢，”江外婆说，“但那个人不能说黄杨。”
    “凭什么？我不服。”江羿绵撅着嘴，大声表达抗议。
    “你仔细想想为什么？”江外公又一次拿到了电话，“他没有亲人，把关系好的朋友当成了依靠。他可以喜欢你是他的朋友，不能喜欢你是他的男人。”
    江外婆的语气苦口婆心，“江羿绵，我们不能这样欺负人，别人的在意不是你拿来伤害他的武器。”
    江羿绵张张嘴，“可是他也喜欢我。”
    “绵绵，你应该很清楚，他对你的在意是因为什么。你现在说喜欢他，你们在一起了，将来呢，你们分开了呢，你要他怎么办？”
    “那就不分开。”
    “绵绵，没人能保证不分开。就像你爸爸妈妈，他们当初也说喜欢，也在我和你外公面前发下山盟海誓，可最后还是分开了。”
    “那是因为他们结婚了。”江羿绵梗着脖子，“因为对方的家庭，因为对方的父母，我和黄杨不会有这些，所以我们不会分开。”
    “江羿绵，你不能这么混账，你此时的保证没有意义，你这是要害他。”
    江羿绵不听劝，“我会给他保证的，你们不能分开我们！”
    “绵绵，不要踏出这一步，这不公平。”
    “为什么不相信我？”江羿绵委屈地说。
    “不是不相信你，是不相信命运和现实。异性之间尚且艰难，更何况同 性。”江外婆轻声细语，却说了最让江羿绵受伤的话，“绵绵，那孩子太苦了，你放过他吧。”
    电话那头陷入沉默，沉默的时间很长很长。
    长到黄杨从更衣室出来，长到两个老人以为江羿绵会就此放弃。
    听到门打开的声音，江羿绵下意识转头往那边看。
    然后他看见了被他选中的衣服装点好的黄杨，藕粉色的针织外套，白色的里衬，浅咖色的长裤，让这个平时总是稳重的人变得像块鲜嫩的小蛋糕。
    黄杨在更衣室门口站定，想等江羿绵打完电话再过去。
    拿着手机的人朝他招招手，喊他过来。
    虽然心里有犹豫，但黄杨还是走了过去。
    黄杨走到江羿绵面前，有点好奇他在给谁打电话。
    江羿绵朝他摊开掌心，又动了动手指。
    黄杨就乖乖把自己的手放上去。
    江羿绵轻轻笑了一下，把那只比自己小一号的手握在掌心里。
    “对不起，”江羿绵对电话另一头的两个老人说，“我不打算听您的。”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是谁呀？”被他拉着的黄杨问。
    “电脑那边找我确定楼层。”拉着人的江羿绵说。
    黄杨“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江羿绵眼眸弯弯，眼神落到黄杨一直捏吊牌的右手上。
    然后他说：“你穿这身很好看，活泼可爱。”
    黄杨立刻就松了右手，“真的呀？”
    江羿绵点头，“你穿着很好看。”
    黄杨轻轻笑了，“是绵绵选的好。”
    黄杨换第二套衣服的时候，江羿绵接通了第二个电话。
    严格来说这是今天通话的第三个，是江羿绵家人那边的第二个。
    这个电话在接通之前还发了预告。就在江羿绵和外公外婆通话的时候，备注为“妈妈”的联系人发了一条信息，询问他是否方便接听电话。
    江羿绵在挂断上一个电话的时候发现了这条信息，所以这边黄杨一进试衣间，他就直接把这通电话打了过去。
    等待电话被接通的十几秒里，江羿绵注意力跑偏，突然想到一件事：不知道黄杨那边有没有人打电话来问？
    “无父无母”的黄杨，“没有依靠”的黄杨，在很多人生大事上全是自己做主的黄杨，会得到别人感情上的关心吗？
    江羿绵的心脏泛起一阵阵绵密的疼，疼得他喉咙梗塞，以至于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江女士的话。
    “绵绵？儿子？江羿绵？江元生？”
    对面一连问了好几声，才把他的声音喊回来。
    “妈。”
    他嗓音发哑，听起来像快哭了。
    本来准备严厉问责的江女士愣了一下，再开口声音已经不自觉放柔和。
    “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
    江羿绵摇摇头，摇完他意识到对面的人看不见，又瘪着声音说“没有”。
    江女士的声音里多了一丝笑，“怎么了，妈妈还没开始骂你呢，就要哭了？”
    江羿绵瘪瘪嘴，“所以您也要骂我吗？”
    电话那头的女人叹了一口气，“儿子，我看到了你发的朋友圈，也看到了黄杨的。我觉得很巧合，也许你可以解释一下。”
    江女士开门见山，一问就问到了朋友圈。
    “这不是巧合，妈妈，我和黄杨在一起了。”
    江羿绵说完这句，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江妈妈再开口时语气复杂了许多：“当初你说喜欢男生，妈妈认真思考了好久，终于决定接受了。都说‘儿女债’，如果这是妈妈教育失败的报应，那妈妈甘心承担，愿意为了你和那个人的以后承受一切。如果说这件事是和全世界抗争，但至少你身后有家人。”
    “可如果那个人是黄杨，我就要骂你了江羿绵。”江妈妈的语气变得很严肃，“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家庭。在社会条件上，你们是不平等的，你们承受风险的能力是不一样的。你这是欺负欺负他身后没人站着。”
    江妈妈最后落下一句难得的重话：“江羿绵，我教过你，不要仗势欺人。”
    江羿绵这边也沉默了几秒。
    “可是妈妈，我爱他。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爱他？”
    “绵绵，你真的知道什么是爱吗？你现在这个年龄阶段理解的‘爱’，不过是牵手拥抱一起上课下课，一起吃饭打电话。那不是爱，那只是很简单的喜欢。”
    少年人有自己的固执，“不，我爱他。”
    阅历更多的中年人无奈叹气，“绵绵，不要和谁赌气，爱比你想象的要复杂。”
    江羿绵还是摇头，“我会向你们证明的。”
    这通电话最后不欢而散，因为母子俩谁都不肯妥协，只能约定以后再聊。
    黄杨再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依旧是笑容满面的江羿绵，依旧是狂吹彩虹屁的江羿绵。
    “太酷了！哥哥你穿这套真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