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撞的人也抱着东西，在黄杨下意识收拢右手保护怀里的花时，那人怀里的东西散落一地。
两本书，一个本子，差点脱手而出的手机，还有一个滚远了的水杯。
黄杨边说“对不起”边去追那个水杯。
追的时候他还在想，幸好是塑料的，不是玻璃水杯，不然这么高摔下来肯定会碎，碎玻璃飞起来太危险了。
水杯的周长滚动法终究比不过黄杨的大长腿，黄杨在两步之后抓到了它，手指一扣，塑料水杯就被定住了。
黄杨抓到水杯的那一刻心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安静的篮球场，席地而坐的两个人，从背后滚过的水瓶，还有水瓶上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叠加的手掌。
那是上个月的某个夜晚，江羿绵陪黄杨去拍摄，用大一号的手掌盖住了黄杨的手掌。
那之后是没开窍的江羿绵给的一个拥抱，一个充满关心的拥抱。
黄杨眨眨眼，握住水杯，然后直起了腰。
他走回水杯的“越狱现场”，在捡书的女生旁边半蹲下来，把逃跑的水杯递给了对方。
“不好意思，刚刚没注意看路，撞到你了。这是你的水杯，我抓回来了。”他轻轻笑着，语气里满是关怀，“你有没有受伤？”
女生披着及肩的短发，低头间看不清脸，听到黄杨的声音后抬起头。
“没关系，我也有错，我刚刚在看手机，没仔细看……路。”
最后一个字突然变得很轻，话里透出一点不可思议。
当然不可思议，刚刚她在手机上看的就是黄杨，现在这个人直接出现在了她面前，怎么可能不惊讶。
“同学，你的名字，是不是叫黄杨？”女生轻声问道。
黄杨有些迟钝地眨眨眼，“……我是叫黄杨。”
也挺不巧的，刚刚他在手机上看的人突然出现了，还是以一种别人不知道的方式——偷拍看到的。
黄杨对着这个才在手机里和江羿绵告白过的女生，总感觉有些尴尬，还有点淡淡的敌意。
毕竟他现在也是“喜欢江羿绵的人”之一。
女生没去接黄杨手里的水杯，而是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我叫乔白若，地理信息应用专业5班。”
黄杨点点头，“广告设计专业1班，黄杨。如果你发现哪里受伤了或者需要赔偿，就来新生群找我。”
女生笑了一下，终于伸手接过水杯，然后站了起来。
她一站，黄杨也跟着站起来。
“黄杨是吧？”女生伸手理理耳边的短发，“机械与自动化3班的江羿绵你认识吗？”
黄杨动了动嘴唇，“……认识。”
不止认识，关系还挺复杂，他在心里补充说。
“我喜欢他。”女生开门见山地捅出了这个黄杨不敢提的秘密，“但是他说他喜欢男的，还给我看了你的照片，说这是他的理想型。”
黄杨舔舔唇，没说话。
“我听见他说喜欢男的，就觉得是借口，他看起来一点不像同 性恋。我认为这只是他没看上我找的借口罢了。至于照片……”乔白若的眼神在黄杨身上扫了一圈，看到他手里的花后笑容更大了。
“我看你和他是一类的，你是他兄弟吧？这束红玫瑰是打算送给哪个女生？你知不知道他拿你当挡箭牌？”
黄杨抿着嘴，捏紧了花束外面的塑料纸。
“所以我也不是没有机会对吧？”看他不说话，女生又问了一句。
“不，你看错了。”黄杨终于开口说话，“我们都不是你以为的那类人。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这花就是送给他的，他手里也有一束花，会在今天送给我。”
最后黄杨咬咬唇，说了一句自认为的“狠话”：“你没有机会了。”
他目光平静，明明眼里话里都没有波澜，整个人却有种胜利者的高傲。
女生愣了一下，又上上下下反复看了黄杨好几圈。
黄杨腰背挺直，不卑不亢，任由她看。
最后那个女生说：“怪不得他喜欢你。”
黄杨不太明白，眨了眨眼。
他其实一直都不明白江羿绵为什么会喜欢他，此刻却借由外人的视角窥见了一分真相。
乔白若告诉黄杨：“你总是保持清高和正直，无论外表和内心，看起来就不可接近。可你同时又有温柔和耐心，两相矛盾之下被诱惑的人往往是探险者。江羿绵说他不喜欢永恒的太阳，他喜欢融化的冰山，喜欢挺拔的树，喜欢沉静的湖水。原来他描述得那么前后不搭，是因为身边有一个确切而具体的人。”
黄杨回来的路上一直在胡思乱想，甚至忘记了去听那两条没听完的语音。
他走啊走，走到了一个教学楼前面，走到了一个避风的拐角。
他突然发现这里很适合念情书。
这里背靠墙挡，前有大树，和上次江羿绵告白找的地方很像。
如果可以连场景也复刻……
黄杨在旁边转了一圈，没看到有其他同学，也没看到什么监控。
他放心了，打算给江羿绵发消息。
消息栏有个小红点，来自联系人[江羿绵]。
黄杨点开小红点。
[江羿绵：地方我来选，时间你来定]
这句话虽短，却透露着强势和不容反驳。
黄杨抿抿嘴，发了个[好的]。
隔了几秒，江羿绵没回，他又发了一句话过去。
[早上没课，什么时间见面都可以，看你什么时候方便。]
他等了一会儿，江羿绵还是没回。
黄杨抿抿嘴，关上了手机。
手机刚熄屏，突然“叮”一声来了新消息。
是江羿绵。
[那就今天早上，我找到地方就叫你。]
然后黄杨顶着众人探究的目光抱着花提着水果站到了他相中的那个角落，他躲在树后面，等江羿绵通知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其实没有等很久，满打满算也才半个小时，黄杨却觉得度日如年。
他先是站着，又慢慢改了姿势，选择蹲下来，提着的水果也被放到了地上，只有那束花是一直待在他怀里的。
江羿绵把地点发过来之后黄杨一下子就站了起来，然后他发现，脚麻了。
在原地缓了一分钟，他才提上水果，走出那个角落。
见面的地点在艺术系的大楼，是一个声乐教室，隔音很好，关上门外面绝对听不懂里面的声音。
黄杨跟着指示牌走到楼下，又按照江羿绵说的走最左边的楼梯上去。他上到三楼，发现只有301教室的门虚掩着，其他教室的门要么大敞开着，要么紧紧关着。
黄杨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发现江羿绵说的就是301。
他轻轻推开那扇门，走进了这间相比其他教室略显昏暗的教室。
借着正对着门口的那一小片窗帘缝隙，黄杨勉强看清了屋内的布置，里面没有人。
可是江羿绵叫他一直往里面走，直到能摸到镜子。
黄杨以前去找过黄谷多，见过艺术系带镜子的练习教室，一般镜子都在教室最后面。
于是黄杨借着微弱的光往前摸索，一点一点找到了镜子的位置。
指尖碰到冰凉的镜子之后，他就停了下来。
镜子前面的人先是吸了一口气，然后才用平淡但带着一点颤抖的声音喊了一个名字。
“江羿绵？”黑暗里的黄杨喊。
没有人回答，只听见“啪”的一声，然后教室的灯全亮了。
然后黄杨看见了抱着花的江羿绵。
原来他一直站在门边，只是不说话。
“你在这里呀。”黄杨轻轻笑了一下。
江羿绵看到黄杨手上的花，第一个想法居然是：原来这是我的临别礼物。
但他很快想起自己弄这个教室的意义，绷住了脸。
江羿绵没回答黄杨的话，而是问黄杨：“害怕吗？”
黄杨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如果是刚才的黑暗的话……
“我不怕。”黄杨笑着说。
“我是故意的，”江羿绵突然说，“我记得你害怕天黑。”
黄杨的笑顿住了。
隔了一会儿，他柔声问：“关灯是有什么惊喜吗？”
“没有惊喜。”江羿绵的声音很冷酷，“今天就是打算算个账，毕竟是最后一天了。”
他说算账，黄杨就想起来昨天被退回的那笔钱。
黄杨赶紧去掏兜里的手机，“我现在把钱转给你，你直接接收吧。”
落后的手机和落后的卡片带来不顺畅的网络，黄杨越是着急，就越是打不开转账页面。
“你稍微等一下，”他歉意地说，“我手机有点卡，但是很快就会给你转的，你再等一下。”
江羿绵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轻轻皱起了眉。
“要是不想还就算了，我又不差你那几千块钱。”他故意说。
黄杨连连摇头，“没有不想还，很快就给你转过去，再等一下就好了。”
“我真不差你这点钱，”江羿绵笑着说，“这对你来说很多，对我来说就是一顿饭的事。要不就算送给你了，正好拿来换个手机，你手机……老古董了吧。”
黄杨的手顿了一下，声音有点冷，“我不需要。”
有点被惹怒的意思了。
江羿绵舔舔嘴唇，打算再添一把火，“怎么不需要，七千块够你攒好久了。没关系，你就拿去用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黄杨没说话，他一直低头和手机较劲，直到把转账发出去了，才抬头看江羿绵。
“我不需要。”他又重复了一遍。
他总有股傲气，他总在乱糟糟的生活里挺直脊梁，好像谁都没办法折弯他。
江羿绵突然想起来之前他和刘宴安的对话。
当时刘宴安拿着自己偷拍的照片找到江羿绵，试图制止他送花的行动。
“江羿绵，我们喜欢一个人，肯定是希望他过得好对不对？”
昨天夜里刚被女朋友点拨，才知道自己的两个舍友关系暧昧的刘宴安，早上一出门，就遇到抓马场面。
捧着玫瑰的黄杨和疑似告白的唇语。
为什么说疑似呢？第一他只拍了照片没有像吴青籁一样拍视频，第二他离的位置远只能靠手机摄像头看唇语，第三他觉得这种行为偷偷摸摸不敞亮看的时候很心虚所以看的断断续续，第四他离开得过早，没看到后面的分道扬镳。
错误的信息传递出去，误会就此产生，江羿绵看着照片里模糊但温柔的黄杨，又看看他面前头发及肩的短裙子女生，气得舔了舔牙。
“真是告白啊？”他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刘宴安说斩钉截铁：“是的，我看得清清楚楚，黄杨对着那姑娘说我喜欢你。”
如果吴青籁此时在这里，一定会说他放屁。
可吴青籁看完“告白现场”就去蹭恋爱课了，赵寒星也早早地去找辅导员问班级的事，黄杨更是一早上就出了门。
在情感上智商普遍不高的两个人凑在一起，很容易就把事情想歪。
“江哥，我叫你哥行不行？就算他和别人告白了，在一起了，也要选择祝福，这才是正确的三观，你说对不对？他们可以过得幸福的话，江哥你就……忍痛割爱一下？”
江羿绵咬着牙，“忍不了，也割不了。”
刘宴安有点头疼，疼得他在原地来回转圈，“那怎么办？你难道去挖墙脚吗？”
他想错了，江羿绵不会去挖墙角。
“我能怎么办呢？”江羿绵自言自语，“如果他真要这么选……我还能怎么办？除了祝福我还能怎么办？”
“是啊，他孤独而坚定，他骄傲且倔强，他优秀又善良，他值得他想要的幸福，他值得最好的一切。我的喜欢强加给他，只会带来委屈。我有什么资格去破坏他的幸福呢？”
听完江羿绵这一番内心自白，刘宴安什么劝说的话都没有了，只剩唏嘘。
他伸手拍了拍江羿绵的肩膀，“会过去的，兄弟。”
“都说动之以情，既然动不了，那就不动了吧。”江羿绵笑了一下，“我想给自己点首歌。”
“点！”刘宴安立刻热心地拿出手机，“什么歌？我帮你找。”
“叫《最初的记忆》。”
“《最初的记忆》？回忆歌？”
“也算吧，应该叫朋友暗恋之歌。”
“可以，很贴切，很符合你。”
307宿舍里渐渐飘出歌声，低沉的女声在轻唱守护，江羿绵看着桌上的花，笑容有些苦涩。
“明明知道你会走远，我还是拼命靠前，才懂得明白，你已经不见，我还不能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