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杨很想问那现在呢？
    但终究没把问题问出口。
    他看着江羿绵头顶的那小撮头发，说了一个和现在无关的话题。
    “你头发翘起来了。”
    在喜欢的人面前，没人不希望自己是最好的形象。
    江羿绵立刻就伸手去压自己的头顶，但是他又看不见，胡乱压了几下都没压到。
    黄杨笑了一下，好心给他提示，“在左边，靠前面一点。”
    那只胡乱扒拉的手朝左边动，一下按住了那撮翘起来的头发，“这里吗？”
    “嗯，”黄杨点头，“就是那里。”
    江羿绵的左手顺着头发往后捋，弄了好几下。
    然后他问黄杨：“现在呢？”
    黄杨摇摇头，“现在没了。”
    江羿绵这才放下手。
    放下手之后他对黄杨说：“我们回去吧。”
    黄杨点头，然后他们就往回走。
    晚上8点多，正好大爷大妈们吃完饭是出来活动的时候。
    他们走到公园中间的小广场，被跳广场舞的人群挡住了路。
    黑色的可移动音箱播放着欢乐的音乐，播的当下最流行的曲调，听节奏是dj版。广场中间的人随着节奏挥动手臂，叉腰，转身，每个动作都透着自在和悠闲。
    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一看就是生活很幸福的人。
    黄杨和江羿绵同时站住脚，默默观察这副热闹的景象。
    跳完一首歌之后，跳舞的人还站在原地，显然还等着下一首。
    江羿绵想了一下，突然转头看黄杨，“杨哥，我们也去跳舞吧？”
    “什么？”
    黄杨怀疑自己听错了。
    江羿绵跃跃欲试，“你看他们多开心啊，走，我们也去跳舞，玩一玩。”
    黄杨没听错，江羿绵确实说的是跳舞，而且是广场舞。
    “你，真的想去跳广场舞吗？”黄杨有点迟疑。
    江羿绵肯定地点头，“是的。”
    “如果你想去的话，”黄杨叹了一口气，“那就去试试吧。”
    江羿绵很自然地加入了广场舞的队伍，还带着一个拘谨的、表情不太自然的黄杨。
    他们站在队伍的最后面，学着前面大爷大妈的动作，跟着音乐跳舞。
    总共就那么几个动作来回跳，他们刚开始还跟不上，渐渐地也就得心应手了。
    同一排站着的一个阿姨注意到这两个年轻人，眼神有些惊奇。
    黄杨被看得不自在，立刻就想退出队伍。
    正巧这时候前面的人两个两个的拉起了手，江羿绵有样学样地也拉起了黄杨的手。
    黄杨被扯住双手，走不了了。
    江羿绵学着前面那个阿姨的动作，抬高黄杨的手，原地转了两圈，然后是退开，伸手。
    看他跳得还挺开心，黄杨就没把那只抓着自己的手甩掉。
    曲子进行到下一个部分，一个人绕着另一个人转圈。
    江羿绵自觉当起了那个绕圈的人，一只手背在背后，一只手斜着，绕着黄杨转了一圈。绕圈的同时，他还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黄杨。
    黄杨的目光不自觉随着他流转。
    被江羿绵卑微讨好了一个月，黄杨都快忘了，江羿绵原本是一直很自信很阳光的人。
    在黄杨之前的记忆里，他曾经最耀眼最温暖的存在。
    他有好的样貌，好的家境，好的品格，身上一直有股淡淡的骄傲，但看到他的人都觉得他就该骄傲。
    他值得世界上的一切，他想得到什么都可以。
    江羿绵的感情或恋爱本该是易如反掌的，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江羿绵呢？
    只是因为黄杨，因为一个“清高”的黄杨，他就被压抑成了这样，连“笨”这种字眼都可以安在他身上。
    黄杨忍不住想，江羿绵会不会以后都觉得自己不值得被喜欢了？在陌生领域，一次被打击就可能永远放弃，如果江羿绵变得不敢追求幸福了该怎么办？
    他教我要勇敢追求幸福，自己却得不到幸福。
    是我的错，是我把江羿绵弄成现在的样子。
    黄杨想东想西的时候，江羿绵已经结束这一趴的双人动作，继续跟着前面的大妈伸腿伸手了。
    小狗快快乐乐地跳舞，连头发都在飞扬。
    江羿绵的快乐一直很简单，黄杨看着他想，是我太过吝啬，不肯给予。
    黄杨退出队伍之后没多久江羿绵也跟着出来了。
    “累了吗？”他问黄杨。
    黄杨摇摇头，“天不早了，该回去了。”
    江羿绵就说好，“那我们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江羿绵一直在哼刚才跳舞的曲子，一边哼还一边跟着调子走舞步。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又往右，一会儿往前一会往后，空着的左手偶尔还做点小动作，怎么也安定不下来。
    黄杨面带微笑，跟在他旁边，保持一个稳定的速度慢慢往前走。
    江羿绵把“一起跳广场舞”添加到消费清单里，又在后面写下费用“0元”。
    “杨哥，”他把手机界面给黄杨看，“这一项也不花钱。”
    黄杨点点头，“知道了。”
    记完消费单，江羿绵就把手机收回兜里。
    这下两个手都空出来了，江羿绵的动作就不再止于随便比划，直接开启了“行走的广场舞”模式。
    单人动作他就自己做，需要和搭档搭配的他就借助黄杨，比如围着黄杨绕个圈啊，站到黄杨面前又退开啊……
    黄杨任由他拿自己当工具，反正江羿绵也不会真的挡到人，黄杨只需要自己走自己的。
    江羿绵边哼边跳，已经快把整首歌复刻一遍，那么多的动作顺序，他都没有记乱了。
    但这还不是最让人惊奇的，最令黄杨吃惊的是他居然记得整首歌的调子！虽然细听起来有点差别，但是大体上是一致的。
    他们走到路口时江羿绵已经开始跳第二遍，虽然哼的歌还是有点奇怪，但已经比第一遍好了很多。
    黄杨站在马路边等红灯，正好方便了给江羿绵当工具。
    江羿绵绕着他转圈，一圈，两圈，三圈。
    不对，黄杨觉得不对，刚刚的舞蹈好像只转两圈啊？
    看着江羿绵阳光自信的脸，他又忍不住怀疑自己，难道是我记错了？
    江羿绵开始绕第四圈，嘴里的歌还一直在哼。
    等他转到第五圈，黄杨确定自己没记错，是江羿绵跳错了。
    可是当他把眼神落在江羿绵脸上，准备提醒一下的时候，发现了江羿绵笑眯了的眼睛。
    黄杨明白了，这人是故意跳错的。
    于是黄杨疑惑地歪头，“嗯？”
    江羿绵摇摇头，笑得很开心，还是继续绕着黄杨转圈。
    黄杨把手抱在胸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想看看他要玩什么花样。
    江羿绵的笑越来越大，他绕着黄杨，嘴里的歌变成了一句咒语。
    “妖魔鬼怪快离开，妖魔鬼怪快离开……”
    黄杨忍不住笑，“驱邪呢你？”
    江羿绵仰着下巴，“嗯!要所有坏事都离开你。”
    祝福和愿望，不为自己，却为他人。
    你看，这个人说自己“笨”，说自己的“喜欢”发现得太慢，却没意识到另外一点：在怎么对一个人“好”上，怎么他是多么的聪明。
    黄杨嘴角的笑顿时有些卡住，慢慢的，却又变得更明显了。
    “江羿绵，”他喊这个人的名字，“以后别和别人说自己笨了，你是最聪明的小孩。”
    聪明的小孩喜欢被夸奖，更喜欢被自己喜欢的人夸奖。
    江羿绵停下转圈的幼稚行为，站到了黄杨的面前。
    “你在夸我啊？”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期待，期待黄杨给予肯定的答案。
    于是黄杨说：“是，我在夸你。”
    “嘿嘿嘿……”江羿绵露出了傻笑。
    他笑黄杨也笑，两个人对着笑。
    笑了一会儿，黄杨抬头看他的头顶，“你的头发又翘起来了。”
    “啊，我的头发。”
    江羿绵立刻就抬手捂脑袋，双手。
    呆毛的位置在哪儿他完全看不到，只能两只手胡乱地往后捋头顶。
    可能是跳舞的时候动乱了头发，这次的呆毛不在左边靠前了，跑到中间去了，就在江羿绵两手中间，一个他一次都没扒拉到的位置。
    黄杨下意识伸手想去帮他弄，才抬起来一点又放下。
    他只是提醒江羿绵：“你往中间，在靠后一点的位置。”
    江羿绵按照他说的往中间压了一把，倔强的呆毛被压住，安分了几秒，又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现在好了吗？”江羿绵问。
    黄杨摇摇头，“没有，又起来了。”
    江羿绵眉毛一皱，又伸手压了两把。
    这次呆毛好像被压制住了，黄杨盯了好久都没再冒起来。
    “已经可以了，我们”黄杨正准备说“回去”，就看见那撮呆毛又起来了。
    “不，不可以，”黄杨紧急刹车，“又冒出来了。”
    江羿绵撅起嘴巴，又用手在脑袋上压了几下，这次他学乖了，把手在上面放了好几秒才移开。
    黄杨张着嘴，有点无语，中间的呆毛下去了，旁边的呆毛又站起来了。
    “要不我帮你弄吧？”他对江羿绵说。
    江羿绵当然说好。
    然后他就弯了腰，让黄杨能轻松摸到他的头顶。
    新出的呆毛比之前的呆毛更倔强，黄杨往下压了好几次没成功，就又用其他头发压住，然后按着停留了一会儿。
    他们一个弯腰一个抬手，这个高度下，江羿绵的眼睛直直对着黄杨的锁骨。
    那个像湖水和山脉一样的锁骨，那个让江羿绵生出一点绮念继而全是绮念的锁骨。
    他看到的又不止是锁骨，短袖随着前倾的动作往下掉，江羿绵这个角度，还能看到锁骨下面的一小片肌肤。
    白白嫩嫩，透着点粉。
    这块皮肤看起来就柔软，和黄杨的性格很不一样。
    江羿绵看到的世界又开始变倍速，从正常倍速，变成了0.5倍速。
    黄杨整理的动作变慢了，黄杨打在额头上的气息变慢了。江羿绵甚至生出一种头发也存在神经末梢的错觉，因为他感觉到黄杨摸到自己头发上的手也变慢了。
    江羿绵闭了闭眼睛，他想，不能再看了。
    于是他小声问，“还要多久？”
    “马上了。”头顶的黄杨说。
    江羿绵觉得好像连黄杨的声音都变慢了，格外柔和，又格外的……亲昵。
    “马上”是多久？江羿绵觉得太久了，久到他必须立刻站直身体让温暖的鼻腔呼吸一点冷空气。
    于是黄杨一说“好了”，他就抬起了头。
    抬得太早，黄杨的脑袋还没缩回去，下巴和额头直直撞上。
    肌肉收缩和释放的力量是很大的，有时候刻意拳打脚踢造成的伤害甚至比不过站在前面的人一个无意间的甩手。
    “咚”的一下，黄杨一声“嘶”，江羿绵一声“嗷”。
    然后俩人都伸手去捂被撞的地方。
    黄杨捂的是额头，江羿绵捂的是下巴。
    看似捂错了其实没错，因为捂的是对方的额头和对方的下巴。
    现在的局面就是一个低头一个抬头，眼神很容易对上。
    “撞疼了吧？”江羿绵问。
    “疼不疼？”黄杨说。
    俩人同时说的。
    然后江羿绵撅嘴，可怜兮兮地说，“我好疼，你肯定也好疼，力是相互的。”
    黄杨笑了一下，“那我给你揉一揉。”
    江羿绵现学现卖，“我也帮你揉一揉。”
    下颌骨对头骨，没有谁更厉害，但是额头对下巴，额头肿起来会更容易。
    黄杨把掌心覆上泛红的额头，利用手腕的力量，轻轻揉动。
    江羿绵把掌心垫在尖尖的下巴下面，有模有样地动了动。
    打球的人掌心更厚，和黄杨下巴的皮肤相比粗粝得多，江羿绵根本不敢太用力。
    与其说是揉，还不如说是摸。
    挺好摸的，江羿绵想。
    江羿绵的眼神落在白嫩的下巴上，又慢慢上移到黄杨的嘴唇。
    揉是揉不好了，不知道亲一下有没有用。
    黄杨掌下的额头很快从红到肿，甚至开始发热，看着那块明显和其他地方颜色不同的皮肤，黄杨有点苦恼。
    “肿了。”
    他声音轻柔，听着的人生出错觉，好像从中听到了疼惜。
    “我给你吹一吹吧？”黄杨看着江羿绵的眼睛征求意见，“吹一吹可能会好一点。”
    江羿绵眨眨眼，“好。”
    黄杨就踮起脚，帮江羿绵吹额头。
    很好摸的下巴从江羿绵手上离开，只留下一点余温。
    江羿绵弯腰垂眼的同时垂下了那只手不肯合拢的手。
    姿势一变，江羿绵的视角随之发生变化，他现在看到的是黄杨的脖子。
    一段细长的，绷紧的，白皙的，延伸到锁骨的流畅线条，还有会随着吹气的动作上下滑动的喉结。
    江羿绵的喉结也跟着滑了一下。
    他情不自禁，朝那段线条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