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羿绵的胶片台灯在第二天一早，准时出现在了黄杨的枕头边上。
    同时他还给黄杨带回来了早餐。
    “起床了杨哥？”
    江羿绵明白感情不是得到和占有，而是爱护和尊重，于是最终决定慢慢放下。
    不过他把日期定在了13号，在一月之期之后。
    他想，好歹把这一个月过完吧，毕竟之后都只能喊黄杨“朋友”了。就让我以“追求者”的名义，多沉沦几天，为以后多攒些回忆，也看看我还能够为黄杨做些什么。
    黄杨醒来时看见枕边眼熟的手提袋子，第一反应就是皱眉。
    这是那个女生送给江羿绵的礼物袋子，他不想要，哪怕只是同款他也不想要。
    于是他盯着手提袋看了很久，一直看到内心对来自江羿绵的温暖的渴望战胜那点不舒服，才去打开袋子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里面是一个台灯，做成三层，像一棵树的形状。最下面一层挂着长长的流苏，凑近来看会发现这是一张张黑色的胶片。
    这些照片的上下左右被小铁环连在一起，铺成一张照片网。
    黄杨用手指抬起最末尾的一张来看，动作间流苏跟着他的力度轻轻动了一下。
    这一点晃动让黄杨的手指停住，他微微用力，把照片网往左边拨动。
    照片做成的流苏果然转了起来。
    黄杨的脸上露出惊奇，居然还会转动。
    照片网在黄杨的手下缓慢转动，其中一张被床帘缝隙的光照到，露出一点不一样的颜色来。
    黄杨按住台灯，微微拉开床帘，然后把黑漆漆的照片对着光来看。
    他看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侧影。
    这是……反转胶片？
    台灯被插上电，光线透过胶片朦朦胧胧照出来，照到黄杨脸上，也照到黄杨明亮的眼睛里。
    台灯上的每一张照片都有一个人像，这个人像黄杨当然认识。
    那是黄杨自己。
    这是一个用反转胶片做成的台灯，用的是黄杨的照片，送灯的人还是江羿绵。
    黄杨趴在桌上看台灯，越看越喜欢。
    连带对那个疑似和别人的礼物袋同款的纸袋他也喜欢起来。
    江羿绵回来就看到的这一幕。
    他的第一个想法是太好了没送错黄杨是喜欢的，第二个想法就是黄杨看着灯的样子很让人心软。
    于是他把早餐递给了黄杨，“吃早餐吧。”
    黄杨对胶片台灯爱不释手，海胆台灯不得不给他的新宠腾位置，挪啊挪，直到两个灯并排站在一起。
    但是也没站多久，黄杨很快给旁边那个黑漆漆的台灯罩上一个纸袋子，理由是防尘。
    黄杨还是和以前一样，收到喜欢的东西会不舍得用，总想藏起来。
    江羿绵下意识去看他的左手，想看看那个黄色的木头手串还在不在他手上。
    黄色的木珠和奶白色的平安扣排着队，被黑色的绳子连到一起，正牢牢贴在黄杨的手腕上。
    随身带着就好，江羿绵松了一口气。
    黄杨盖好了灯，又捧着一袋肉包子转身看江羿绵。
    他说谢谢，看向江羿绵的眼睛里闪着明晃晃的暖光，像一汪清澈的湖水上落了金色的阳光。
    看到这样的眼神，江羿绵觉得值了。
    连着几天的手工活，尝试裁胶片时指腹被割伤的细小伤口，偷偷摸摸在实验课拆台灯错失的“第一个举手”，拆了又装装了又拆的那个半夜……只要黄杨这样对他对他笑一笑，一切都值了。
    “怎么想着送我台灯？”拿着包子的黄杨问。
    他明白自己前两天是误会了江羿绵。没有人会把印着自己“好兄弟”的台灯送给有好感的女孩子，也没人会把别的女生送的台灯拆了重装又当礼物送出去。除非他是想拉媒，或者缺心眼。
    虽然平时江羿绵在感情上是有点缺心眼，但黄杨相信他不会做这种不尊重人的事。
    袋子可能是女生送的没错，台灯却一定不是女生送的。
    江羿绵可能对黄杨的兴趣度降低了，所以和别人有了一些容易产生误会的交集，但是不一定就是收了别人的礼物。
    也许那个女生只是顺便帮了个忙或者跑了个腿，以后可能会和江羿绵之间发生些什么，但现在俩人之间绝对还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黄杨想清楚了这一点，和江羿绵说话也没那么僵着了，“之前你带去做的台灯还很亮。”
    “今天不是劳动节嘛。”江羿绵挠挠头，“我手机里有好多照片，挺好看的，就想印出来留个纪念。”
    ……毕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存。
    一月之期临近，江羿绵默认自己最后得不到回应，所以很想趁着他和黄杨的关系还没定性留点什么。
    至于留了干嘛？还能干嘛，左右不过睹物思人。
    他昨天印了半袋子的胶片，做台灯只用了一部分，用的大多是黄杨自己发在[超能小羊]账号里的。
    有些江羿绵不经意间拍到的、或者从别人那里保存的，特别是那些惊鸿一笑打了两份的，都被江羿绵放进了另外的盒子里。
    一大盒的黑色胶片，每拿出一张对着光都能看到一个黄杨。
    好像也不仅仅是一个黄杨，里面还有关于这张照片的记忆，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
    当时江羿绵捧着盒子觉得够了。
    这些照片和这些回忆，应该足够拉住江羿绵，让他安分停在“朋友”的身份里。
    回到现在，黄杨听了他的回答有点想笑，“哪有人劳动节送礼物的？”
    江羿绵啊了一声，“反正都是节，植树节可以过，劳动节也可以过。”
    说起植树节，也就是今年的3月12日，江羿绵确实送了黄杨一份礼物。
    在喜欢还没被发现的时候，江羿绵就已经在时不时地送黄杨礼物了。
    那是一个星期四。
    那天早上手机闹钟响起，语音助手播报天气的同时也提醒手机的主人，今天是植树节。
    这种日子对于黄杨来说不算节日，他一向只过国庆和春节。
    手机的主人——也就是吴青籁，却当了真，拉着307另外几个人非要一起过个节。
    第二天就是星期五，就是307的每周聚餐日，黄杨实在想不出过这个节的理由。
    吴青籁非要过，还拉着他的几个哥哥，说要去学校花园栽树。
    花园是不可能让你挖了栽树的，旁边教学楼巡逻的大叔刚看见他们走进花园就跑了过来。
    “那几个男生，干什么呢你们？不要踩踏草坪看不到吗？”
    其实那块花园经常有人踩，只是没被逮到。这回被逮到的，是入学以来第一次往花园上走的五个人。
    五个人齐齐收脚，吴青籁立马回头装乖扮委屈，其他四人则是低头看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叔叔，今天是植树节，为了相应国家号召，我们打算在这儿种一棵树。”
    叔叔不信，“屁，国家说的是保护环境，没说种树。”
    吴青籁眨眨他的大眼睛，“种树不就是在保护环境吗？”
    “你们要踩草坪，这是破坏环境。”叔叔不耐烦了，“快走快走，这里不让种树，再踩草坪我就找你们辅导员了。”
    三次元里的树没种成，吴青籁嘴巴一撇，在某软件上认种了一亩地的梭梭树，为沙漠变绿洲贡献了一份力量。
    隔着互联网他看到了沙漠里和草一般高的小树苗，只高兴了一会儿，很快有蔫了。
    吴青籁还是想种树。
    那怎么办？
    江羿绵手指一点，“你在阳台种呗，种点个头不高的。”
    吴青籁瘪着嘴巴，“可是我养不活。”
    江羿绵告诉他有些品种很容易养活，还给他列举了几个可选的。
    吴青籁还是摇头，“我从小就种不活植物，种啥啥死。”
    “这么邪门？”江羿绵觉得不可思议，“我小时候随便在花园里插了一段玫瑰枝，现在已经快长成玫瑰树了。”
    怕他不信，江羿绵翻开外婆的朋友圈，找到了她前几天发的那棵棒棒糖玫瑰。
    那真是一棵漂亮的玫瑰，笔直的树干上一大个圆球的花，粉色红色橘色，好看极了。
    吴青籁一边看一遍发出羡慕的声音，羡慕得脸都皱巴了。
    江羿绵给养不活植物体质的人出主意，“要不你养个电子宠物吧？花钱就能托管，死了还能买复活甲复活了。”
    然后吴青籁就养了一株电子植物。
    而江羿绵送黄杨的礼物，是一棵真实存在的植物。
    那株植物长在黄土高坡，一个博主在那边搞公益，只要往山区捐多少多少钱就可以在黄土地上种下一棵树。树上会挂着种树人的名字，随着树慢慢长大，这个名字就会有更多意义。
    江羿绵刚看见这些宣传词的时候并未有任何想法，在吴青籁讨论树种时，却想到了黄杨。
    吴青籁说：“这里面有杨树哎，还和杨哥那个‘杨’时同一个。杨哥，你的名字是不是因为杨树取的呀？”
    江羿绵听到黄杨说是，刚准备划走的手又停下了。
    他点进活动页面，捐款，然后在黄土高原种了一棵树。
    不是为了扬名立万，他只是想用黄杨的名义，为病弱的人积一些福德。
    黄杨刚开始知道这件事也很惊讶，这棵树的编号刚被转发到黄杨的手机上，他就问江羿绵为什么。
    当时的江羿绵说：“小时候听我外婆说过，如果小孩子的身体不好，就给他种一棵树。树扎根在土里，小孩子就不会被风吹跑。”
    那是当时的江羿绵对黄杨的祝愿：愿他身体健康，不要生病。
    现在的江羿绵也有祝福给到黄杨。
    他说：“杨哥，我把你的照片都挂到灯前面，希望你一直生活在温暖和光亮里。”
    ……哪怕你的幸福与我无关，也没有关系。
    江羿绵眨眨眼，把没说完的话吞进肚子里。
    黄杨手里捧着热腾腾的包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张嘴又闭嘴，最后只说出来一个“谢谢”。
    谢谢你给出的祝福，谢谢你为我考虑，谢谢你来喜欢我。
    黄杨一直认为每个人的祝福是定额的，送出去的每个祝福会从自己身上扣掉。而江羿绵给过他那么多祝福，福气早不知道被扣了多少。
    他想起上星期五上课老师才讲的传播学，老师说每个人的身上都或多或少存在性格的缺陷，因为人性有太多弱点，自私、懦弱、卑鄙、害怕、胆怯、下流、贪念……
    那天的黄杨尚且高傲，相信自己绝不会做人性层次里的下层部分。
    现在的黄杨却突然明白，其实我也是卑劣者之一。
    我利用江羿绵的善良，把他绑在我身边，想得到他的祝福和爱，却不肯给出我的。现在他发现了，想要走了，我还自私地却不想放他走。
    这哪里是“喜欢”呢？
    这是贪念，是虚伪的占有欲，是邪恶的魔法。
    “自私”的黄杨良心发现，想返还一部分祝福给江羿绵。
    于是他对江羿绵说：“我也想祝福你，祝你幸福，平平安安。”
    “平平安安”，在黄杨看来就是最好的祝福。
    江羿绵值得最好的祝福。
    这些话放在日常里并没有什么，此刻对话的两个人却从中闻到了告别的味道。
    江羿绵想：杨哥果然早就对我不耐烦了。
    黄杨想：江羿绵果然要对我放弃了。
    内心想法南辕北辙的两个人却在其他方面达成了一致，他们同时在在心里做下一个决定：我们要好好过剩下的几天。
    “最后的时光”长达12天，两个人从第一天开始形影不离。
    早餐、午餐、晚餐，上课和下课，兼职和休息，外出和返回，从早到晚，哪怕课程不同步，哪怕时间有冲突，他们也想尽一切办法陪伴彼此。
    连着几天，过高的亲密度让两人同时生出一种感觉：这可能是往后一生里我们关系最近的一段时间。
    浮在湖面的鱼遮住了湖底的深渊，此刻风平浪静，往后将难见光明。
    既然真的不可挽回，那么只有抓住现在，只有好好珍惜。
    吴青籁亲眼见证俩人关系的变化，总觉得奇怪。明明他们好像一对恩爱的情侣，却无不在透露一个消息：我们肯定会分开。
    吴青籁不懂，这种没在一起却像在一起的关系，这种没分开却像分开的关系，他们是怎么同时做到的？
    情感大师没谈过恋爱看不明白，如果他把这些事拿去问经历过完整恋爱的人，肯定会得到这样的答案：因为舍不得。
    因为舍不得，所以变扭着挣扎着，期盼着也害怕着，幸福着也痛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