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短而情长——如果你渴望亲密关系，友情确实比爱情更长久。
    “这位善人，何不问问某道？”
    这道厚重的声音来自大门的右边，那边有一棵挂满了红布条的树，把后面的人挡得严严实实。
    李观真带着俩人绕过那棵树，走到一个石桌前。
    “师父。”李观真弯腰行礼。
    “道长。”黄杨和江羿绵也扣手弯腰，向老道士行礼。
    老道士招呼几人坐，黄杨和江羿绵面对视一眼，坐下了。
    老道士说：“我这徒弟学的浅，什么都只知道一星半点。善人若有问，某道可为你解惑。”
    黄杨本来不打算问借场地以外的事，到了这关头，也只能问了。
    “道长，我想问，是否爱情本就不长久？”
    老道士摸摸自己的胡子——真实存在的胡子，“在回答之前，贫道有一个问题，想要先问问你。”
    黄杨恭敬地低头：“道长请讲。”
    老道士看着黄杨的右手，“你右手戴的玉是何人所赠？”
    黄杨用左手拇指摸了一下温润的玉，这块玉才戴上，已经先后被三个人问到了。第一个问的人是食堂大财的叔叔。
    “我的好友。”松开平安扣的黄杨说。
    道长了然一笑，“孩子，你若是渴望亲密关系，友情确实比爱情更长久，友人也比情人难寻。”
    黄杨看着老道长，神色恍惚。
    老道长喝了一口茶，接着说：“但是知己难求，你怎知自己遇到的不是那万分之一？人与人的羁绊，无外乎你来我往的纠缠。什么是你能长久纠缠的，你就选什么。”
    黄杨有点听不懂。
    友人为“稳”，情人为“变”，这位道长说友人能长久，却让他选“变”。
    旁边的江羿绵点点头，似乎是懂了。
    “只可意会。”
    道长无视黄杨疑惑的目光，给他和江羿绵分别倒了一杯茶，“喝茶。”
    李观真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捧着小口喝了。
    王罗生道长同意黄杨借道观的要求，同时和他约法三章：“你们中午来，那时候安静。穿着得体即可，不要说污言秽语，不要举止轻浮，不要攀扰佛像。”
    黄杨一一记下了。
    最后约定的时间是清明节收假之后。
    到了这里，事情就了了，李观真送黄杨和江羿绵出门。
    走到门口又遇到了那两个扫地的道士，李观真把偷懒那个说了几句，说得对方赶紧贴在她身上讨饶。
    推开偷懒的同门后李观真和黄杨他们说了再见。
    黄杨行礼拜别。
    李观真又回礼。
    回完礼她和黄杨说了一句话，她说：“我师父说的是他几十年的感悟。黄杨，你才十几岁，听听十几岁的道士说的道理就够了。”
    十几岁道士告诉黄杨一个道理：想发疯就发疯。
    和她的个性签名一样张狂，和她的朋友圈内容一样热气腾腾。
    黄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后说了“好”。
    原本的计划是分别骑车下山，现在看黄杨这样闷闷的，怕是不行。
    江羿绵就提出了坐一俩车，自己在前面骑，带着黄杨。
    黄杨说共享自行车不能带人，要自己骑。
    他现在这样江羿绵也不放心他骑车，最后干脆俩人都不骑，走路下山。
    俩人沿着坡路慢慢往山下走。
    盘山公路蜿蜒曲折，江羿绵最开始是站在内侧，他挡着车流，把黄杨隔在外面。
    走了一会儿走到拐弯处，公路外侧变成了陡坡，最外面的水泥护栏裂开一条缝，延伸到地面上，好像用力一踩就会掉下去。
    现在反而走在外面的人比较危险了。
    江羿绵看见地上那条裂缝，赶紧拉着黄杨走进来一点。
    这么处理好像还是不够，江羿绵看地上那几条裂缝怎么看怎么心惊，干脆又拉了一把黄杨，调换了左右位置。
    黄杨木头一样任由他却扯过来又扯过去。
    这么一挪位，就变成了江羿绵走外面，黄杨走挨近车流的内侧。
    幸好这边没什么车，江羿绵心想，不然他真不知要怎么安排黄杨的行走范围。
    要是杨哥是一盆植物就好了，我把他抱在胸前，这样既不用担心左边的车，也不用担心右边的陡坡，绝对不让他磕着碰着。
    可黄杨是个大活人，他长了脚，想往左就往左，想往右就往右。
    对待大活人不能像对待一盆植物，江羿绵不能把易碎的人当作植物捧在胸前。他只能时刻关注及时避免危险，一刻也不敢懈怠。
    坡路的最后一段就是山脚的“情人坡”。
    这次江羿绵没空去管和这个坡有关的“加好友”事件了，他守在黄杨旁边，像守护宝石的恶龙。
    前面马路上对面的公交车和这边的垃圾车相让，他都要把黄杨往后拉，生怕黄杨被这场会车波及。
    公交车来得挺慢，江羿绵时不时低头看时况，等得煎熬。
    直到终于有车停下，江羿绵跟在后面，看到黄杨稳稳抬脚上车，才松了一口气。
    这般脆皮的黄杨，可不能被摔了绊了。
    这次的公交车又是江羿绵刷的卡，理由和上次一样。
    “我拿卡方便，顺便就刷了。”
    他这个理由倒也没说错。
    黄杨今天穿的衣服是传统的对襟盘扣，上衣没有口袋，手机、钥匙和卡都在裤兜里。黑色的长裤兜口留的小，黄杨把手机装进去就废了一会儿功夫，要是真要现在拿出来，肯定也是要费点时间的。
    江羿绵今天穿的绿色上衣虽然也没有口袋，但是黑色裤子是口袋很大的，拿东西很方便。
    平时的黄杨肯定会提前把卡拿出来准备这，今天的他心情沉闷，把这事儿忘了。
    看着江羿绵，黄杨想到了老道长的话，就没说拒绝的话。
    要互相纠缠，互相亏欠，你来我往，才能保持长久。
    江羿绵也在想老道长的话，他把自己带入“友人”里，觉得道长说的无比正确。
    朋友当然比恋人更长久，我当然比李观真更长久。
    他误会黄杨对李观真有好感。
    若说证据他是没有的，只有一个词——“感觉”。
    至于为什么？
    黄杨之前不也偷偷喜欢了一个人，对方还特眼瞎的不喜欢黄杨来着？
    江羿绵基于此事发现自己对黄杨的了解是不够的。
    就像“有喜欢的人”这件事，江羿绵和黄杨天天呆在一起，那么亲密，都没有发现过一点蛛丝马迹。
    除了黄杨自己，谁知道他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呢？
    至少他从来没有在看别的女生时有过这样的眼神。
    那是怎么样的一种眼神？证据派选手江羿绵给出了自己的“感觉”——感觉就像黄河终于见到了长江。
    江羿绵认为这是“喜欢”的前奏，黄杨“有可能”去喜欢李观真。
    他的“感觉”是对，得出的结论却是错。
    黄杨曾经用更加纯粹如水的眼神看过一个男生，化作“江羿绵的感觉”则是：就像长江终于见到了大海。
    事实就是知己不是倾慕之人，江羿绵搞错了他和另一个人的身份。
    就像做一道题，已知x=5，江羿绵带入的是2，算出来的答案自然就错了。
    因为x代错了，江羿绵得到了一个错误答案。
    答案错得离谱，但犯错的人是他，就挺合理。
    还好他的傻劲儿只在感情上，不在学习和计算里。
    按照排单计划，黄杨下午还有一个拍摄，在闭幕式开始之前。
    江羿绵知道了，也非要跟着去。
    这次的主题是学院风姐妹照，拍摄的地点在某个教室。
    临近放假，又是运动会期间，学生们忙着规划自己的假期，根本不来教室。那些想学习的，也大都去了更安静的图书馆。
    这一层楼基本没人，他们很快找到一个合适的教室。
    没回去睡午觉的江羿绵坐在教室靠门最后一排，安安静静围观黄杨工作。
    摄影师和客户一致同意用自然光线拍摄，拎包小弟派不上用场，变成了看包小弟，只能缩在角落里降低自己存在感。
    江羿绵是因为担心黄杨中午状态不好，所以跟着来看看能不能帮什么忙。
    如果黄杨这次拍不了，需要和对方交流违约的事情，正好他可以上。
    现在看来，黄杨即使自己情绪不高，对待工作也能处理的很好，根本不需要江羿绵操心。
    只是看着那个为了工作不断调动自己情绪的人，江羿绵心里有点堵得慌。
    他趴在桌子上看黄杨，看着看着就撅起了嘴。这个人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才会变得那么懂事。
    习惯午睡的人没坚持太久，趴着就开始犯困，然后慢慢就睡着了。
    江羿绵醒来的时候教室安安静静，来拍照的五个女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不过给她们拍照的摄影师没走，就在江羿绵旁边趴着。
    摄影师的头往江羿绵这边侧，露出来小半张雪白的脸。
    梦里的黄杨好像有烦心事，眉头紧紧皱着。
    江羿绵更加确定谈恋爱这事耗费心神，黄杨因为这事儿，因为两个道士截然相反的话，睡觉都睡不安稳了。
    难道他已经开始喜欢李观真了吗？
    江羿绵伸手，对准聚拢的眉头，轻轻按了一下，又用指腹缓慢地揉了揉，想把这个结按开揉开。
    黄杨睡得很熟，江羿绵收手了他也没醒，只不过眉头舒展，看起来安稳得多。
    看到黄杨睡觉不再难受，江羿绵很有成就感的笑了。
    春日的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叶过滤，把一根根金线插进四方的空间，把教室的地面烫出很多个洞，连课桌也被侵蚀得褪色，变成一块一块斑驳的补丁。
    江羿绵望见那边的风景，后知后觉的眨眨眼。自然光确实挺好看啊，怪不得不用我帮忙举反光板呢。
    这样的光线拍照一定很好看吧，他想。
    于是他掏出手机给黄杨拍了张“睡颜”。
    特意调成静音的手机拍照自然无声无息，黄杨还是睡得很香。
    江羿绵单手撑头，拿着手机仔细观察这张“睡颜”。
    他从细长的眉尾看到高挺的鼻梁，再到微微翘起的唇峰，然后是颧骨和颌骨中间那条浅浅的凹陷。
    还是太瘦，他想，要给杨哥好好补补才行。
    看了一会儿照片，他退出相机瞄了眼时间。离闭幕式还有挺长时间，可以睡个简单的午觉。
    江羿绵定了午睡的闹钟，又检查了一遍黄杨的相机和器材有没有少什么。
    检查完之后他又在桌上趴下了。
    摇曳的光晕里，时光徜徉的夏日午后，两个少年面对面趴着，一起进入梦乡。
    先被闹钟吵醒的人是黄杨。
    他迷迷糊糊去找自己的手机，找到之后却发现这不是噪音的源头。
    江羿绵后一步苏醒，在黄杨往这边找的时候摸到手机，点了“结束”。
    原来是江羿绵的闹钟，黄杨看着趴在旁边的男生，有些模糊地想，闹钟响了该起床了，可是起床了之后要去干什么呢？
    更快清醒的江羿绵活动了一圈脖子，说出了起床之后的安排。
    “杨哥，我们该去闭幕式了。”
    哦，黄杨想起来了，下午要参加运动会闭幕式。
    闭幕式和开幕式一样，要求一年级新生全部到场，已经把行李收拾好的新生们等得煎熬，站在台下蠢蠢欲动。
    其他年级自由离校，新生却要到闭幕式签到，难免有人抱怨，吴青籁已经在表白墙看到不下十个说不公平的帖子了。
    八卦收集者吴青籁一条一条往宿舍群里分享他听到的新信息。
    比如早上跨栏因为穿裙子比赛而被很多人讨论的男生是个直男，裙子是他女朋友的，俩人约定好男生敢穿就在一起。
    这个男生黄杨知道，黄杨早上拍摄的任务就是100米跨栏。那个男生不但敢穿，还因为穿了裙子跨栏很方便得了第一。
    又比如中午那场和另一个学校的篮球友谊赛。啦啦队里混进去了一个男生，穿着短袖短裤挥舞彩球，跳得比女生还好，被很多人发到表白墙表白。其实那男生喜欢男生，他男朋友就在比赛队伍里。
    这是黄杨不知道的，他中午和江羿绵呆在一起，先是去了西校区，然后又去了教室午睡，没来过篮球场。
    他更想问江羿绵知不知道篮球赛，是因为说好了要陪黄杨才不去看还是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仔细一想他觉得后一个不可能，江羿绵就在校区篮球队，学校有比赛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就只剩一种可能：江羿绵因为要陪黄杨去西校区而错过了这场比赛。
    所以是我耽误了他，想到这里，黄杨无措的抿抿嘴。
    吴青籁的最后一条八卦艾特了黄杨。
    [青睐：杨哥@无恙有人问你的联系方式哎]
    [青睐：你被海底捞了呀]
    随后吴青籁贴了一条链接。
    黄杨点开那个链接，两秒后界面跳转到一条表白墙的帖子。
    [匿名，中午坐公交车路过情人坡，看见一个很帅气的高冷小哥哥，当时一见钟情。奈何本人不敢跳窗，现在想求一个小哥哥的联系方式。看公交车方向是东校区的，各位兄弟姐妹帮我看看认不认识。附正脸帅照一张。]
    帖子里放了照片，黄杨一眼认出来这是他和江羿绵在“情人坡”等车的时候。
    不过这张照片只拍到了黄杨一个人的脸，旁边站着的江羿绵正好低头看手机，没拍到长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