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康宫。
皇帝来给太后请安,太后如往常一般关心了几句皇帝饮食等事宜后,这才冷不丁地问道:“皇帝,那安氏身子如何了?哀家听小宫女们说这几日,她日日都黏着皇帝?”
“宫规森严,还请皇额娘示下,是哪个小宫女敢如此非议儿子封的贵妃?”皇帝冷笑一声道。
“下人非议,虽然罪不可恕,但若是因为某个妃子坏了宫中规矩,才生得流言,那便是人之常情。皇帝可还记得昨夜是什么日子?你便是脱不开身去皇后宫里安置,连遣个传话之人都办不到么?何苦累得皇后堂堂后宫之主,彻夜苦等。”太后不悦道。她是欣赏安氏,但若她封了贵妃之后,开始魅惑君主,不尊中宫,那便也只能是枚废棋了。
“皇额娘言重了,那安氏能有什么本事留得住朕?朕不过故意借她之名,陪陪弘佑罢了。”
“皇帝在为安氏开脱?”
“开脱?”皇帝忍不住笑出声来,“皇额娘,您难道没有想过,朕也许是在故意冷落皇后么?”
见太后的反应是微微愣神,而不是当面诘问,皇帝便已知自己这话,许是又诈出了些内情,不免反问道:“皇额娘,儿臣对皇后已是处处敬重,屡屡包容,可她呢,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朕的耐心,若您站在朕的立场,也能容忍她这般肆无忌惮地去残害朕的皇嗣,妃嫔?”
“皇帝,空口无凭,你有何证据能证明这是皇后出手做的?”
“松阳县丞苏茂典,数十日前曾亲见县令安比魁于封禁前夕,在县衙悄悄接待过几个形迹可疑的武夫。派人跟踪后,发现那几名武夫纠结了一批装备精良的悍匪,驱赶着一群病恹恹的乞丐去了安比槐一族定居的长寿村。途中,这些悍匪视人命如草芥,对那些乞丐随意射杀侮辱,并在驱赶时,刻意蒙上口鼻,相隔数十丈远。”
“皇额娘,若这些证据还不够,那么,安比魁明明是畏罪自裁,死前却一反常态在酒楼大宴宾客,酒醉客酣之际,还放狂言说马上就会有位贵人将他升迁至京城做京官,这些呢?!苏茂典早生疑虑,暗中搜罗了不少线索,朕若当真拿来一一查证,皇额娘觉得,您还能护皇后多久?”
“皇帝既有实证,如何隐忍不发?”太后还是不信皇后会那么蠢,真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皇额娘,安氏何辜?弘佑何辜?那些被射杀的百姓和安氏的家人又何辜啊!您可知,哪怕您向来喜欢十四弟多过儿子,儿子也从来孝顺您,顺从您的心意,您选出来的皇后,儿子何曾无缘无故地薄待过她?可这么多年,儿子顾全她颜面,她却是如何回报儿子的?”
幼子被皇帝软禁于景陵,至今都是太后心中的隐痛,可他知道皇帝固执多疑又凉薄,所以从不敢提,如今听他质问,心中不禁一窒,半晌,才艰难道:“皇帝,先帝去了,哀家也老了,后宫之事,哪怕哀家打起十二分的精力,也是帮不了你几分了。哀家也知道,你觉得哀家偏心皇后,可弘佑是哀家的亲皇孙,哀家又岂会不疼他?既疼他,自然也不会真的厌弃他额娘,可中宫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位置,若皇帝当真念及弘佑,念及容贵妃,便不该叫中宫因他们而受辱,叫宫里宫外都疯传有关他们的闲言碎语。不说修德立身,只要容贵妃她能温婉守礼,敬上悯下,也足可荣华富贵,受用一生了。”
“皇额娘的金玉良言,儿子自会向安氏转达,只是她这几日因为安比槐之事,梦魇不断,怕是只能等她彻底清醒后,才能聆听皇额娘的教诲了。”
“她的家人还没有找到?”太后惊疑。
皇帝想到此事,也是头痛不已,“也是奇事一桩,长寿村包括安氏一族一共三百五十七口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竟从那座小山村凭空消失了。章泰、福悯到时,村子里空无一人,但见房屋田舍入目皆成废墟。连山中潜藏避祸的庄子和山寨都四处垮塌。他们带人细细搜寻各处,就连村中墓地也都一一挖开,却仍是不见那些生民足迹。”
“此事蹊跷,倒像是有人在故弄玄虚。”太后蹙眉道,“不过,无论如何故弄玄虚,只要有所图,就必会有图穷匕见的一日,皇帝倒不妨反其道而行之。”
……
三日后,皇帝传旨长寿村,大意是因安比槐教化一方生民,并于时疫中携安府一行无偿救治百姓,且身为贵妃之父,能于危难之际以身作则,造福百姓,为国之表率,故,特晋封其为不列等的闲散伯爵,岁俸200两。
此圣旨一出,合宫哗然。
有人惊疑容贵妃的家人竟然能平安无事;有人妒忌他们能因祸得福;还有人觉得安氏一族走了狗屎运;亦有人艳羡,这容贵妃命格就是贵重,一人得道,连带着鸡犬都能升天。
皇帝再去永和宫时,不仅带着这个好消息,还带来了来自安比槐的几封家书,“容儿,你放心,如今长寿村朕已派兵驻守,你的家人以后也会平平安安的。”
“有皇上在,臣妾不会不放心。”安陵容放下手中家书,柔声道。
皇帝眼神不动声色地扫过那几封家书,抱着怀里的弘佑轻轻拍了拍道,“这几日弘佑好似又壮实了点?”
“可不么,他整日吃了睡,睡了吃,不长肉才奇怪呢。”
皇帝又爱不释手的抱了会孩子,才转了话题道:“容儿,内务府那个冲撞你的小太监,骨头倒硬,这几日几乎将宫中所有妃嫔都攀咬了个遍,朕怕再查下去,也是无益。”
“重刑之下必多冤狱。皇上,此事不如便到此为止吧。左右臣妾和弘佑都平安无事了。”
皇帝微微叹道:“容儿,你可知,就是因为你总是这样心软,朕才将你封做了贵妃,这样,旁人若冲撞了你,自会有宫规,替朕护着你。”
……
皇帝离开后,安陵容眸色转暗,她又重读了那几封家书,他父亲的书信写的倒也规规矩矩,措辞习惯也如往常一般无二,只是……数十日未通信,她那位好父亲,却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忽然就从一个时刻劝她巴结顺从皇帝的虚伪之人,变作了一个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正人君子,叫她逐字读来,简直像是在读什么聊斋志异一般感到毛骨悚然。
莫非尊贵的地位,真能将一个人改换面貌至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