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谢凛,就得提到谢府一家被投入大狱的当天晚上,谢府人口众多,一下子就将牢房塞得满满当当。
负责此案件的廷尉大人伍建安,天亮时就去请示皇后,要如何处置谢府一家老小。
伍建安本可以依法对谢家人进行处置,但他知晓此案件涉及皇后家人,听闻皇后为此事十分震怒,直言谢凛践踏皇后尊严,故而伍建安特意去请示皇后的意思。
皇后坐在屏风后面,并不露脸,直接道:“谢凛主谋,想要杀害本宫的侄子元衡,罪不容恕,杀;
“谢明枝年纪小小,却心狠手辣,甘愿做谢凛杀人的刀,杀;
“谢凇品行不端,竟连太傅的孙媳妇儿也敢调戏,没将皇家放在眼里,杀。”
皇后停顿了下,续道:“谢府剩下的人,流放三千里。至于哪儿,武大人选个地方就行。让外头的人都知晓,皇亲国戚并非谁人想谋害就谋害,想亵渎便亵渎的,本宫还未死呢。”
皇后最后一句话出口,伍建安的冷汗都要下来了,担心自己被皇后给迁怒。
“微臣知晓,微臣这就去办。”伍建安躬身退下,这次他懂了,谢家所为,皇后是真的生气,谢家全员毫无转圜的余地。
伍建安离开之后,皇后身边的嬷嬷,忍住眸中的痛苦忧色,小心翼翼地问:“皇后,可否去见……见谢家主一面?”
皇后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低声怒斥:“见他作甚?本宫一开始希望他做个普通人,在宫外好好过日子。谁叫他越长越像本宫的皇儿,还主动出现在皇上面前,是他自己找死。”
说完这话,皇后的身体颤抖了好一会儿,像是被冷到了,但是天气已经入夏。
嬷嬷没有说话,凤梧宫忽然之间很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皇后又开口:“嬷嬷,你去大牢里一趟,就说谢凛所为,实在过分,不必等到审问之后再杀,最迟今晚上就让他死在牢里。”
嬷嬷沉默好一会儿,长长地叹口气,才应声:“老奴现在就去。”
伍建安得知消息之后,以最快速度写下罪状,片刻不敢耽误去牢里找谢凛。
牢狱昏暗,只有小小的窗子,泄进一线光来,谢凛着一身青色锦衣坐在牢中一角,正拿着纸笔写东西。
——他现在的境况,不该有这些东西的,可他给的银子多啊,狱卒悄悄给他拿了。
伍建安揉了揉眼睛,觉得是光线的加持,否则天底下怎会有此等风华绝代的男子?
即便身处牢中,身上配饰全无,就连长发都是青色丝绦挽起而已,可他那股矜贵气质却不折损分毫。
只是侧脸……瞧着很像一个人!
不敢想,不敢想,伍建安连忙把脑子里的想法摁下去。
他坐到椅子上,叫狱卒把谢凛提出来,把罪状推到他的面前:“这是罪状,你签字画押,我送你一程,免得时日太长,还要受磋磨。”
谢凛抬起眸子看他,眸光清清冷冷,“我谢氏一族才被抓到狱中,就着急叫我签字画押,这不符合案件审理流程,若此事传出去,定损伤武大人为官名声。”
伍建安瞪他:“你指使谢明枝谋杀的可是皇后的侄子元衡少爷,他身边的小厮已经死了,此事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既是板上钉钉的事,武大人却选择不要多年清誉,也要现在就让我签字画押。”谢凛声音依旧清冷,不疾不徐。
“是背后有人,着急想让我去死吗?
“武大人愿意毁掉自己清誉,做别人手里杀我的刀子?
“还是说,武大人着急回家吃喝玩乐抱美人,不想花费时间按照正规的流程,来审理我谢府的案子?”
“混账!”伍建安拍案而起:“你竟敢污蔑本官!”
“不敢污蔑,只是武大人所作所为,让谢凛不得不这样想。谢凛不过一商贾,都能想到这些,外边那些聪明的读书人,若听闻谢府一案如此草草了结,不知又会想到什么呢。”
伍建安狠狠地瞪着他,谢凛却不躲不避,镇定自若地与他对视。
犀利,太犀利了,伍建安无可应对,最后拂袖而去!
谢凛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不慌不忙地回到自己的牢房中,继续提笔写字。
谢老夫人在他对面的牢房中,一边哭一边骂他,说他把谢氏一族害惨了。
不知过了多久,谢凛终于看向母亲:“我早已经说过,有人要对付谢家,只要你们出门,定然会被利用,但你们不听我的。落到现在这样的结果,有母亲一份功劳。”
谢老夫人气得差点昏厥过去,最后只能骂他不孝,竟敢顶撞母亲。
谢凛却不再言语,继续写手上的东西。
至于伍建安,出了牢房之后,被夏日的热风一吹,便开始汗流浃背。
当然,他汗流浃背,不只是因为天气热,还是因为皇后下达的命令,他没有完成。
他必须想个法子完成。
如果能有皇上的圣旨,直接赐死谢凛就好了。
身边的人给他出谋划策:“大人,谢家主不就是那个‘得谢凛,才可救’所说的那个人么?此话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必然震怒,那谢家主便也活不成了。”
伍建安一听,觉得有道理啊,皇帝怎能容许有这样的传言出来?
既然这样的传言出来了,皇帝又怎能容许这等传言里的主人公活着?
只是大家都极力隐瞒的事情,若是由他去说,必定要承受皇帝盛大的怒火。
但是现在也没辙了,若是不完成皇后交代下来的任务,他往后的日子也很难过,说不定官位难保。
还不如直接去承受皇帝一波怒火,好让这件事圆满完成。
伍建安立即去紫宸殿求见皇帝。
结果皇帝心情不佳,身体也不大好,伍建安没敢立即将外头传的话告知皇帝。
而是提心吊胆在皇帝身边,小心翼翼伺候了一天,到了晚上,皇帝心情好转,才主动问他:“武爱卿今日来找朕,所为何事啊?”
“微臣……在外头听了一则传言,感到万分惊恐,不知皇上可否听说过?”
“你不说来,朕如何知晓是否听说过?”
伍建安欲言又止,欲言又止,如此几次反复,皇帝眉头一皱,不耐烦了:“说吧,朕免你无罪。”
伍建安便将外头盛传的那句话,给说了出来,说完之后迅速跪在地上,低垂着头,不敢看皇帝的脸色。
嘴上还劝道:“皇上龙体康健,英明神武,也不知是哪个不要命的家伙,竟敢传出这样的话来,实在该杀!皇上可千万不要为这样一句子虚乌有的话动怒啊!”
皇帝没有回应,反而在沉默好长时间之后,呢喃:“大启危矣,得谢凛,才可救。”
紫宸殿内的气氛,瞬间冷冽。
伍建安小心翼翼地补充:“皇上,谢凛此人乃是谢家家主,他和皇后娘娘的侄子,同时看上一个女人,便命令他的侄女设计谋杀元衡少爷。
“而且谢凛的二哥谢凇,还调戏元衡少爷的二嫂,也就是太傅的孙媳妇儿。皇后震怒,认为谢氏一族在践踏皇后尊严,没把皇家放在眼里,如今谢府全家已经被投入大牢,就等皇上发落了。”
皇帝心中怒火,被叠加到极致:“谢家好大的胆子,竟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打入大牢是应当的!皇后可说了,如何责罚?”
伍建安便把皇后想要的责罚给说了出来。
皇帝怒道:“那便按照皇后所说的去做。”
伍建安:“皇后娘娘实在生气,想要速速处决谢凛全家,但是谢凛不肯就死。微臣恳请皇上您下一道圣旨,直接赐死谢凛,也好宽慰皇后娘娘的心,对太傅一家也可早日交代。”
现在就杀?
皇帝自认为他是天子,尚且健在,大启的兴亡都该由他来定,何时轮到谢凛定大启兴亡了?
故而他十分震怒,比听闻谢凛对元家所做的事情,还要愤怒几分。
他心中隐隐想看看,那谢凛究竟是何人,竟得到外界如此评价。
因此他没有立即下令诛杀谢凛。
恰好姚安这时候进来,“皇上,温大人从新武城回来了,在门外求见。”
皇帝立即开口:“召他进来。”
温庭慎是刚刚从新武城赶来的,风尘仆仆,大步进来之后,便跪在皇帝跟前行礼。
皇帝让他起身,并且让伍建安把关于谢凛的评价,以及谢凛对元衡所做的事情,告知温庭慎,然后问温庭慎的意见。
温庭慎斟酌片刻,道:“元衡乃是皇后娘娘的侄子,差点死于非命,娘娘震怒,欲取谢凛性命,可以理解。
“但谢凛不肯赴死,反而要求武大人按照流程审理此案,恐其中有误会,造成冤假错案,反正谢氏一族的人已经全在狱中,不如就按照流程审理,让谢凛甘心就死,也让大启律法有据可依。”
皇帝微微颔首,紫宸殿上的气氛有所缓解,伍建安对温庭慎心生怨恨。
温庭慎像是察觉不到,继续开口:“至于‘得谢凛,才可救’这样的说法,皇上不必放在心上,您才是真龙天子,才可定大启兴衰,谢凛区区草芥,如何兴亡大启?实在是危言耸听!
“但无风不起浪,既有人说出这样的话,不如皇上便召见那谢凛,看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才被外边的人传这样的话。
“一来皇上可了解谢凛此人,是否真有真才实学,可为大启所用;二来也显得皇上您明察秋毫,是个不可多得的明君。”
伍建安冷笑道:“若那谢凛有真才实学,凭他对元衡少爷所做的事,还能让他做官不成?”
温庭慎没有搭理他,直接对着皇帝道:“皇上,若谢凛那人,当真胸有沟壑,有兴大启之计,不若叫他死之前,将其写下来,免他族人跟着受罚,也算将功抵过。若无能,再杀不迟。”
皇帝不再迟疑,当场下令:“传谢凛入殿!”
伍建安无奈,只好和姚安一起去传人。
不过在他去往牢狱之前,皇后那边已经得到谢凛不肯赴死的消息,她决定亲自前往牢狱见谢凛,让他甘愿赴死。
谢凛多活一刻,她就多难熬一时。
故而入夜之后,皇后特意穿了披风,戴着帷帽,身后跟着无数宫女与嬷嬷,亲自前往谢氏一族的牢狱。
却在牢狱门口,与伍建安相遇,伍建安顶着皇后杀人般的凛冽目光,告知皇后,皇帝要传召谢凛的消息。
皇后听言,脸色煞白,差点晕厥过去,幸好身边的嬷嬷及时搀扶她。
她想阻止,奈何姚安也在,姚安身后还跟着几个大内侍卫,根本无法暗中动手。
皇后只能眼睁睁看着谢凛被姚安与伍建安带走,远处的光影落在她身上,半明半灭。
谢凛一身青衣,随着伍建安与姚安入紫宸殿内。
皇帝目光下移落在他的身上,脱口而出:“此时夜深,朕的皇儿怎么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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