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景听见清儿的哭声,竟一时愣住。
刘广陵看他反应就知道有戏,连忙道:“尤小姐生前可嘱咐过你,要你看顾好孩子,你这般抛下清儿,到时候到了地底下,该如何跟她交代!”
说着,他又一把将清儿从彩凤手上抱过来,提起胆子将孩子塞晏景怀里。
彩凤也跪下求他:“还请侯爷为夫人着想,小世子是夫人血脉,若您走了,他一个稚子,又如何在这世间生存?”
彩凤朝他磕了个头,再抬起头时,已是满脸的泪。
到底是贴身伺候了几年夫人,感情比后面来的婢女们也更为深厚。
尤晚秋是个极好的主子,便是折腾,也只抓着晏景一个,对伺候她的婢女们却分外宽和良善,彩凤又比她大上一些,各自知道对方过往,难免更多生出几分姊妹之情。
她哭求道:“深宅大院,人心叵测,您是经历过的,总不能让小世子也经一遭,夫人在天有灵,见着如此,又如何再能原谅您。”
“怕是您到了下头,她听闻此事,亦是不愿相见了。”
话说得极逾矩。
自尤晚秋去后,广阳侯府再不许有人提起她,更别提像彩凤这般当着他的面,说他们二人再不相见。
若放在平时,怕不是要将说这话的人打一顿板子,再撵出府去。
但晏景却没注意到她,他看着怀里的稚子,不到一岁的年纪,如同一个温热的肉圆子,方才还哭着,到他怀里却安静下来,小脸抬起,眼睛睁得圆溜,似乎在仔细辨别他的模样。
这是他跟她的子嗣,有着跟她一致的,颜色浅淡的眼眸。
晏景祈求尤晚秋生下这个孩子时候,未必没有利用的心思,两辈子里,他都期盼能用孩子成为他们紧密联结的锁链。
但她离开了,什么都没有留下,上辈子她要回金陵,他放她走,这辈子她连尸骨都不愿给他,棺椁里只有她的霞帔,一套沾染了几分她气息的衣物。
她生前所用之物,仅有几件在棺椁里,剩下的皆被晏景私藏。
她的居所还与生前并无二致,没有半分改变,沉香燃起,烟雾缭绕之时,晏景深处其中,甚至会产生错觉,她似乎还未离去,正在重重帷幔遮盖后的床榻上安眠。
他不敢撩开帷幔,怕惊扰了安睡的她,也怕帷幔挑起,榻上却空无一人。
在她离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晏景枕着她的气息入眠,直到衣衫上的暖香尽褪,袅袅沉香,也再无法复刻出半分,他再没有回过那间屋子。
他也许久没再去看清儿。
晏景本就不是一个很好的父亲,这个孩子的到来,也不过是因他想要利用,而她心怀恐惧,清儿就这样降临,他靠着清儿,靠着足够动人的伪装,清晰的看到她日渐软化的态度。
她似乎又开始爱上了他,有时候她会与他一起逗弄清儿,清儿恼了,重重的偏过头去,噘着嘴,像闹别扭一般,粉雕玉琢的孩子,这样做是很可爱的,于是她就笑了。
她很少在他面前这般,不带任何目的的露出笑容,梨涡浅浅,莞尔一笑,尤晚秋是很小气的人,她对他笑得很少,总是留给他眼泪,就像她的爱,只愿意给出一点,剩下的就要费尽心机来向她祈求。
晏景不同,他每日只要见到她,就忍不住心动一次,有时候也会心动好几次,实在很没出息,难怪她有恃无恐,半点也不爱惜。
见他面上也生出笑意,她反而不高兴了,偏过头去,似乎很是烦他,也不许他与她同喜同乐。
晏景被她冷落,却不着恼,只抱起清儿,玩闹般道:“快瞧瞧你母亲,好小气,是不是也跟清儿似得,也噘着嘴?”
引得她恼了,伸手去拧他小臂,却低头看见清儿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像是不明白她在做什么,仔细地观察着,很认真的模样。
尤晚秋讪讪收回手,倒不好当着孩子的面掐他,微微带了点抱怨的神色,在晏景看来,与清儿方才恼怒时候,是有些像的。
他们本就是母子,自然很是相像。
就好比如今。
晏景低下头,就看到这孩子浅淡的眼眸,与他明显带着好奇的神情,若上辈子那个孩子活下来,大抵也是这般模样。
命运弄人,总是让他在以为要失去时,得到幸福,又使他在最风光时,失去所有,她对他实在残忍,但也不是什么都没留下,她将清儿留给了他,这是他们二人的子嗣。
晏景棋差一着。
他想。
清儿不是她的枷锁,而是他的,他不能丢下这个孩子随她而去,他怕再度轮回,她知他抛下了他们的孩子,只怕更要恨他……
或许是晏景面上的痛苦太过明显,刘广陵跟彩凤都看出他的触动,无需再劝,各自松了口气,退了出去,没敢看他过分狼狈的神情。
墓室空空荡荡,月光早已流转,只剩下一个死了一半的人,抱着象征新生的幼儿,像戴着沉重的,象征着赎罪的镣枷。
晏景眼眶泛红,还好尤晚秋不在此处,不然她定要得意极了,还要耻笑于他,他也很没出息,若见她莞尔,定是再哭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