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贵妃见状连忙上前替他擦拭,不住落泪,慌乱间一如十六年前。
十六年前。
她抱着尚还年幼的信王跪地落泪恳求:“求陛下救一救臣妾,救一救臣妾的母族吧,若是广阳侯之事追查起来,百官上书,臣妾哪里还有命活……”
信王也跟着啼哭不已,几乎撕心裂肺。
那时李盈即位已久,正值春秋鼎盛,先皇后病逝多年,赵贵妃于甚是得宠,若非群臣反对,怕是早已荣登凤位。
信王更是备受荣宠,三岁封王,风头一时胜过年至幼学的太子。
李盈本就是仁弱重情的性子,国朝几乎被赵国公为首的官员把控,若因此惩处赵国公等人,必将引起争端。
李盈不过庸主,没有大刀阔斧雷厉风行的魄力,自然不敢与百官对峙,更不想应对将要到来的朝臣分门别派,纷乱攻讦,再加上娇妻爱子跪地哭啼不止,甚至以命相挟,一时头疼不已。
再三思量斟酌,还是于夜中将那些自战场归来的将领们冒死送来的罪证焚烧殆尽。
又对着皇姐李昭下令,要将涉嫌此事之人一一铲除……
但为什么还是留下了晏景这个仅存的血脉。
或许是因为广阳侯一脉若是断绝,为君如此,朝中必将掀起祸乱,驻守北境,抗击匈奴的大军一旦得知消息,谁还会为皇室卖命?
又或许是因为赵国公因此事势力大不如前,此事一过,他既除去了手握军权的广阳侯跟世子,又能打击把控朝纲的赵国公一派,使其主动称过退居后方。
朝纲稳定,他自然要抬出一个年幼无力的孩子,用来彰显天家隆恩浩荡。
以至于几次反复,心软时待晏景犹如亲子,多疑时又屡屡派人暗杀……
但到了如今,李盈侧躺于龙榻,看着面前爱妃爱子惊慌恐惧的模样,却连抬手都难,方要开口,嘴角却不住流下涎水,哪有半分皇帝的体面,便是连作为人的尊严都丧失殆尽了。
赵贵妃在他身旁,惊慌失措到要向这病入膏肓的老皇帝求救,企图向曾经的无数次那般得到庇护:
“陛下,他们要害死臣妾,您救救臣妾吧……”
信王亦是慌乱不已。
他到底不过弱冠的年纪,跟太子作对,不过是因着父皇多年的宠爱,步步扶持,再加上赵国公派系的暗中支持,让他生出要独揽权柄的野心。
但如今却是到了穷途末路,但好歹还维持着皇家的尊严,咬牙道:“母亲何必哀怮,不过一死罢了,父皇如今犹如废人,求他无用,太子恐怕还指望着将咱们一锅端了,好继承皇位。”
他这话说的掷地有声,赵肃眉头紧皱,鹰眸环视,果然见着屋内的护卫露出惧怕,甚至谋算之意。
赵肃心下暗骂了句蠢物,面上却游刃有余般:“何必担忧,太子不敢入内,若陛下身亡,他们必将背上逼死圣上的罪名!”
如今事态已难转圜,他们能否活命,只得看太子敢不敢受这盆脏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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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恒坐在轿上许久,看僵持不下,只好下了轿辇,驱马带领百官去到阵前。
晏景见他上前,只拱手行礼,知他是心急了,回道:“如今信王等人被围于养心殿中,回天乏术,只陛下在内,唯恐贼人伤及陛下圣体,臣等不敢贸然入内。”
这不过是表面上好看的说法,事实上除了屋里的那些人,还有些忠心不二的驴脾气老臣,怕是没人会想老皇帝还活着。
但若是死在目前,到底传出去不好听,李恒日后还有大动作,何必要在今日揽上弑父的污点。
晏景跟在场的诸臣也不想背上弑君的罪名,但场面一直僵持,难免生出事端。
想着,晏景朝李恒使了个眼色。
李恒立即会意,当即泪落如雨,捂脸痛哭出声:“皇弟莫伤及吾父,若要皇位,本宫给你就是,何至于要做此谋逆之事,莫要与那赵肃等人戕害父皇……”
储君为陛下落泪,文武百官岂有不跟随之理,百官跟着哭,金吾卫跟军营调来的兵将更是要跟着一块,生怕迟了一步,犯了忌讳。
一时间皇宫内哭声震天,不像是在解救皇帝,更像是养心殿里的皇帝驾崩了,他们聚在一块出殡。
李恒哭了几声,又转身下了马,就要朝着养心殿方向奔去,几个老臣连忙上前阻拦,又被他推开。
“放开,让孤去将父皇换出来。”
王伏老泪纵横:“殿下不可!殿下应以社稷为重,怎可轻易伤及圣体,屈身于贼人。”
李恒心想这老头戏路挺好,抹了把脸,哑声道:“可父皇在内,孤又怎能置之于不顾,皇弟为贼人所惑,犯下大错,但孤又怎能放任父皇落入贼人之首,袖手旁观。”
他孝子扮得极好,有心之人也无话可说,尤其是跟上来的百官已与信王结仇,一旦太子出事,他们也逃不过清算。
一时间更是拦得起劲,口舌翻飞,张口便是金科玉律,道理文章,生怕李恒真是什么感天动地的大孝子,要进养心殿里以身换父。
一群人红脸白脸,俱是忠臣贤君,兵将们还在哭嚎,颇有四面楚歌之势。
晏景听了一圈,盘算着里头的人怕是吓也吓的差不多了,示意手下前去砸门。
砸门的兵将按着先前吩咐,一边撞门,一边大喊:“太子殿下仁慈,开门投降者可赦其罪,献出赵肃此贼人首级者赏金百两! ”
十数人聚拢,以至于呼声极大,门也被撞得震天响。
养心殿内之人更是战战兢兢,肉眼可见那些一同入内的护卫们生出惧意,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气氛空前诡异。
自逃跑开始,这些护卫就一直在恐惧之中,屡战屡退,一路上看着身边的人死去,或死于刀剑劈砍,或死于弩箭射击,还有被马匹踏成肉泥。
等最后退无可退,到了养心殿内,却是四面楚歌,外头是太子带来的大队人马,单凡有人敢稍露个头出去,就要被骑在马上的广阳侯弯弓而射,当场毙命。
先前出去叫嚷的那位倒是没死,但中了箭伤在门外哀嚎不已,再配上百官群臣的纷扰之声,跟外头兵将的呼嚎威慑。
身处其间的人精神无不是岌岌可危,宛如被绷紧的弦,顷刻间便要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