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正殿
李恒坐镇殿中,神情凝重,太子党羽除去外派的几个,几乎来了个齐全。
御史大夫王伏长须花白,朝他拱手:“殿下,赵肃与信王勾结,私下藏匿兵刃,驯养死侍,又兼之与朝中重臣密谋,欲要谋权篡位,颠覆朝纲,此乱臣贼子,殿下何不大刀阔斧,将其诛灭?!”
言辞激烈,声调高昂,颇有据以力争之势,王伏生得如鹤般干瘦,在朝中亦是以风骨着称。
兵部中丞郑令言亦是神情严肃:“王御史所言极是。”
“信王年少乖戾,有虎狼之相,其母赵贵妃乃国公赵肃之女,于陛下身前极尽谗言,如今陛下风疾,其母更是把控宫闱,宫宴之中扣押重臣妻眷,此举居心叵测,堪称肆意妄为,若不惩处,岂非助长其不臣之心?”
被扣押于宫中的,并非只有尤晚秋一人,事实上,当日不止一位高官家眷被留在宫中,甚至还有两位宗室王妃。
因着下旨之人乃是太后,高官们不好对着太子直言太后之过,只将其说做是赵贵妃之举,
此言一出,肉眼可见堂内几个官员面露不满。
即便并非各个同夫人感情深厚,但妻子被拘,谁又脸面有光?
关系深厚的更是深恨,赵贵妃这是要将人当做人质,一旦双方交战,那些扣留的夫人,岂非有性命之忧?
“妇人阴私手段。”
金吾卫右将军席元谭嗤之以鼻:“大丈夫生于世间,岂被情爱所缚,可知赵肃大势已去,黔驴技穷,不得不昏招尽出,连这等妇人手段都要使出。”
女人算什么?
大丈夫何患无妻,便是在宫中出了事,那也算是为国尽忠了,办完丧事,至多不过半年,再娶一个就是,难道还真有因夫人安危而放弃前程之人?
席元谭可不信。
他正说着,却被人捅了一肘子,偏头一看,是礼部侍郎崔良平。
崔良平给他使了个眼色,席元谭顺着看去,便瞧见晏景阴着脸。
虽晏景这人一贯不爱于人前纵谈言笑,又兼之手段阴狠冷厉,看不惯他的朝臣同僚们背地里骂他阴无常,白阎王。
但因他深受信重,做事沉稳,又御下有术,政途肉眼可见的坦荡,朝臣也不敢于他面前造次。
席元谭一拍脑袋,倒是想起这位的夫人也被拘下了,又忙添了句:“但此举实在恶劣至极,祸乱朝纲,殿下自当严惩!”
又有几位朝臣纷纷附和,皆是要太子严惩信王与赵肃,至于赵贵妃,信王倒了,她自然也要跟着受牵连,幽死宫中已是最好的结局。
也有反对之声:“赵贵妃把控宫闱,赵肃私藏兵刃,若无万全之策,此时动手,岂非打草惊蛇?还需从长计议为好。”
“贸然相斗,难免生出祸乱,百姓不知信王错举,殿下下令惩处,难保不被有心之人散布谣言,污蔑殿下乃是欲加之罪。”
吏部尚书管道中冷笑一声:“何为从长计议?难道要等到信王羽翼丰满,刀刃置于你我颈项,才到了可乘之机?”
“信王之罪,大可日后告知于众,至于有心之人,既已有心,尤其是人言可以逆转,若因此而退缩不前,那又与因噎废食何异?”
李恒听他们在下头争执不休,看了眼一直沉默不语的晏景,一手撑着额头,露出苦恼之状。
他悠悠的叹气,下头争执的官员也稍停歇下来,齐齐拱手看向他,等他示下。
李恒扫了一眼,只道:“信王之罪,孤自该惩处,但如今父皇抱病,赵贵妃侍疾于前,信王承欢膝下,若此时惩处,岂非要伤了父皇的心?”
他摇了摇头,“孤也实属无奈啊。”
好一副孝子贤孙的模样。
李恒抛出这话,下边官员倒面面相觑起来,本朝已忠孝治国,违逆君上是不忠,违逆父亲是不孝。
若到时候陛下因爱妃爱子被治罪而大发雷霆,拖着病体要惩处臣子,那该当如何?
又或者陛下直接被气死了,或因宫中生乱惊吓而死,那责任又该推到谁的头上,总不能东宫自己担着吧?
弑父之君,那可是人人得而诛之,不知有多少人大喜过望,要扯着旗帜造反了。
晏景凤眸微敛,自椅上起身,拱手谏言:“正因赵贵妃在陛下身侧,殿下才应早做准备,信王乖戾,赵肃狡诈,赵贵妃为亲子谋划,难免不生出祸心,危害于陛下性命。”
李恒愁眉苦脸:“若她生出此祸心,父皇性命堪忧,本宫又如何能不顾父皇安危,与之相抗?”
晏景不动声色的看了眼京兆尹余淮安。
余淮安立即上前一步,拱手道:“正因如此,殿下才应早清君侧,以免陛下被乱党蒙蔽,落入贼人之手。”
清君侧的名号打出,那便是名正言顺,自陛下风疾,太子坐镇朝堂,经年累月下来,早不复当年被信王一派压制的模样。
赵国公也是心知若不趁早下手,日后只能是钝刀子割肉的下场,索性放手一搏,连扣押家眷这等招数都要使出。
到了如此地步,养心殿里那位缠绵病榻的陛下,只怕是两方交战的傀儡,无论哪一方赢下,陛下都只能被奉为太上皇,幽禁荣养于宫中了。
王伏也谏言道:“殿下应早做打算,赵贵妃母子于陛下身边,难保不会借此矫诏窃国,一旦如此,陛下的安危,本朝的社稷,又该置于何地!”
此言一出,反对之声也渐渐熄灭,在场皆是太子党朋,一旦信王称帝,他们便是砧板上的鱼肉,要任人宰割。
晏景睨了一眼席元谭,朗声道:“席大人乃是金吾卫右将军,掌宫禁宿卫,维护陛下安危之重任,自当交由席大人。”
席元谭当即后背一凉,这要是出了事,那他岂能背得起锅?
“殿下,赵肃与上将军蔡祺相为党羽,蔡祺于禁中势力远胜于臣,此举未必有冒险之嫌。”
晏景听罢,只冷笑道:“席大人是觉得自己不堪重用,不能秉持护卫陛下之责了?”
金吾卫本就是为了保护皇城和皇帝的安全才创立的机构,若连护卫皇帝都做不到,那就是大大的失职。
席元谭哪里敢接下晏景这话。
若当着太子跟众臣的面承认他不堪重用,那官职岂不是要被一撸再撸?
可若应下此事,陛下出了事,那他最轻也要被治一个办事不力之罪……
席元谭额头冒汗,堪称是左右为难。
李恒却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对着席元谭道:“那父皇的安危,就要交右将军手上了。”
又带了抹浅淡的笑意:“右将军,孤信重你,才将此大任交由你手,你可不要辜负孤的信任。”
席元谭后背湿透,只觉得在场的同僚们或是艳羡他被委以重任,或是皱着眉表不赞同,还有一直静观其变的揣测者侍立一旁……其中错综复杂,难以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