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尤氏大惊,待反应过来,连忙去问那来禀报的下人,那是个有些年纪的嬷嬷,但看着却很是健壮:“人救下来没有?”
老嬷嬷重重点头:“外头她的丫鬟开门瞧见,就喊人给她解下来了,只…只是……”
她说话吞吞吐吐,王闻序斜她一眼,很是冷淡:“既然人救下来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请个大夫过去看一眼就是了。”
瞧上去十分无情的模样,尤氏不赞同道:“这到底是一条人命!”
她一向是个仁慈宽厚之人,周淑婉高高在上时二人之间颇有龃龉,但她如今落魄了,尤氏反而心存怜悯。
“她怎么了?”
尤氏问道。
老嬷嬷却是看了一眼尤晚秋,又窥向另一旁坐着,将她举动收入眼底,似笑非笑的王闻序,只觉得如芒在背:“那位嚷嚷着要见表小姐跟少爷,还说咱们府上要逼死了她,给表小姐……给表小姐腾位置……”
尤氏听了,气得倒仰:“这说的是什么话!”
小红也拧着细眉,骂那老嬷嬷:“你也真是老糊涂了,怎么什么疯话都跟着学舌,这话也是对着老夫人跟表小姐说的?也不怕闪了舌头!”
桂枝亦是两眼生怒,只觉得周淑婉是故意在这日子里搅局。
王闻序则是冷声道:“她消息倒是灵通,表妹刚回来,她就知道了。”
老嬷嬷闻言,立即磕头喊冤道:“老奴也不知她是怎么知晓的,大抵是她身边那两位常去库房要东西,不知道是遇上哪位说漏了嘴,叫她给知道了。”
她喊冤也喊得真心实意,看守周淑婉的人没少从她身上捞好处,也多多少少会给她漏一些外头的消息。
但现下表小姐回来,府里谁不知道表小姐是老太太的心尖尖,又跟少爷年少亲密,打金陵跟过来的老仆哪个看不出来。
如今听雨阁那位也不过是占着个名头,她爹还是少爷亲自下令斩的首,因是犯的谋逆之罪,一家子男丁尸首在西市菜市口挂了好几天都没人敢去收尸,最后还是刑部的人高抬贵手,说怕吓着百姓,这才让人拖去城外化人场烧埋了。
以往高高在上的郡主娘娘一朝变成了罪臣之女,老子娘全倒了,没了靠山,谁还当她是个玩意?
就连以前依附她的下人也都另谋出路,两面三刀的东西踩人最狠,就好比以前跟着她的左膀右臂周福,暗地里各种盘剥起她的嫁妆。
后来闹大被少爷知晓了,只将周福扭送去见了官,前不久就到了地下伺候周国公府那一家子去了。
至于她是怎么知晓的表小姐回来这事,那就只能问她自己了。
“老奴是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消息。”
老嬷嬷苦着脸磕头发誓:“要是老奴口里有半句虚言,就叫雷活劈了……”
“好了!”
小红喝斥道:“真是越说越不像话!”
老嬷嬷被她骂了一声,这才讷讷的住了嘴。
尤氏摆手让她下去,但想了想,又对着老嬷嬷吩咐道:“给她请两个好大夫,让人看好她,别真闹出人命来。”
老嬷嬷恭敬的应了声是,这才退了下去。
尤晚秋被吵了一耳朵,眉心微蹙。
也不知道是谁给周淑婉递的话,平白的闹出事端来,实在惹人心烦。
她才刚回来,就闹出这样的事,明摆着是给她添堵。
尤氏叹了口气,她看出尤晚秋的不满,笑着安慰道:“阿奴别气了,她如今家中出了事情,心气不顺,你也别跟她计较,如今她再如何,也欺负不到你头上了。”
姑母一向是个好人。
若不是好人,又怎么会在贫寒之时,去收留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甚至拿出所剩不多的银钱,去安抚那些上门来要人的尤氏族亲?
尤晚秋太了解她,所以很多事情,很多心绪,都不会跟她说明。
她做不到跟姑母这般宽厚仁慈,如地母般包容一切,但也不想显露太多的小心思。
她想做她心中乖巧又善良的小女儿。
于是尤晚秋只好将脸埋到她满是檀香的怀里,掩盖住嫉妒又厌烦的神色,声儿软软的,“我才不生气。”
尤氏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引得她故意撒娇:“姑母,我觉得她好可怜。”
真是个善心的好姑娘。
王闻序弧度如桃花般的眼弯起,又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掩盖唇边笑意。
有人上了吊,他却露出了笑容,尤氏看到了,会觉得他太过心狠,难免要自责教出了个冷心冷肺的儿子,或者心惊他的本性,不知道他像了谁。
王闻序也不知道自己是像了谁,早死的父亲大抵也是跟尤氏一般的好人,一个有些家业,又足够善心的秀才。
平日里不是资助学堂、教授弟子就是帮扶族亲。
但这并不妨碍他病死后,他的所谓的弟子跟族亲们到王家大闹。
甚至还有人暗中下毒,要毒死他最后的血脉,好彻彻底底吃了绝户,分了财产。
尤氏不是一个值得依靠的母亲,她宽厚、仁慈、对孩子充满关爱。
但同时也孱弱,过分善良到甚至软弱,时常需要他们反过来保护她,免受那些人的算计。
阿奴从小就很聪明,也足够敏锐,警惕的像是在暗处躲藏的猫,在尤氏身边是懒洋洋的,做出乖巧又温驯的模样。
但实则爪子锋利,性子上也有些诡谲之处。
赵县令家那位觊觎她的三公子不是他们第一个害死的人,第一个死的,是给他下毒的王氏族亲。
王闻序亲眼看到她将那人给他下的毒药,倒回了那一家子的水缸里。
没过多久,那一家子就死得干干净净,她下手很快,他痕迹打理的也够仔细,没人知道他们的死因跟这对可怜的兄妹有关。
甚至还得到了不少人的同情。
至于那一家子,谋财害命最终害了自己,只能说是因果报应,大快人心。
就连衙门的县官、仵作,都碍于民情,早早将那事盖棺定论。
尤氏很善心,他们死了,她还道了几句可怜。
妹妹也是像现在这般,扑到她怀里,撒娇般道:“是呀,好可怜。”
但偶尔她也会从尤氏怀里抬起头来,默不作声的看向他,对着他狡黠的眨眨眼。
好像在说,我都知道了。
他也知道了。
他们兄妹一贯是有些相似的。
在危机四伏的幼年,作为母亲的尤氏并不是一个可依靠的人,为了寻求安定,尤晚秋本能的去模仿那些她觉得可依靠的人。
就像年幼的猫会去跟年长些的猫学习捕猎技巧。
王闻序是她可依靠的哥哥,也是她的第一个引路人。
他们是彼此的同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