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苦药,若是分做一勺勺来喝,岂不是要苦坏了?
但晏景却又一副为了她好的模样。
尤晚秋一向不擅长拒绝他人的好意,只对他伸出手来:“你将那药盏给我吧。”
长痛不如短痛,若是喝药,还是一气喝了比较舒服。
晏景凤眸微动,仔细将药盏送到她手上。
尤晚秋苦着脸一口气将药饮下,药草的清苦味道就灌了满嘴,刚要抱怨,晏景就往她口中塞了蜜饯,她连忙嚼了几口,将苦味压下去,蜜饯甜津津的味道在口中蔓延,甜苦交加,着实不算舒服。
晏景极有眼色,顶着婢女们惊诧的目光,端了茶盏过来,伺候她漱口,漱口完了,又给她擦拭唇边水泽。
一应事做得如行云流水,好似晏景天生就该伺候她,待事了了,两人都有些愣住。
尤晚秋反应的快些,只笑道:“想来先前,你可没少这般伺候我。”
若非常年如此,哪里能将他磨练成这般?
她话都不用说,连眼神都没使,他就自个儿知道要做什么了。
尤晚秋记忆模模糊糊,连人生得什么样,都尽数忘了,但却依稀记得,表哥待她一向很好,幼年时候,她还是被他带大的。
晏景比她要不自在些。
他出身高贵,家中奴仆众多,哪里做过伺候人的活计,不过是有一次休沐,瞧见过一回婢女服侍她洗漱罢了。
原先只当是晨起时所见,却不曾想他竟是记住了,方才见她不适,人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就先动了,现学现卖,倒是像老手一般。
难道他真的上辈子欠她,这辈子要来偿还?
晏景不由失笑:“阿奴说得对。”
又说胡话了。
尤晚秋懒得理他,只转头去看那低眉顺眼的温婉婢女,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待瞧见婢女奇怪的眼神之后,尤晚秋又忍不住解释道:“我先前不知怎么了,竟是忘了好多事情,好多人我也忘了……”
她话未说完,那温婉婢女就跪了下来,恭敬道:“奴婢名叫彩凤,是侯……”
“是少爷派来伺候夫人的婢女。”
彩凤先前在外头,哪里知晓自家侯爷跟这姑娘都说了些什么,原是想按着规矩叫侯爷,但晏景扫她一眼,她便立刻改了口。
晏景暗自给彩凤递了个眼神,又对着尤晚秋道:“这是你院子里的大丫鬟,有什么事情,先找她就是了,要是有人不听你的话,做什么阳奉阴违之举,或是下人伺候的不好了,你也只管告诉我。”
他这话,明着是说给尤晚秋听,实则则是在警告屋内的婢女们。
彩凤只觉得后腰发疼,像是有人抽了一番她的脊骨,其他的婢女也都各自心惊,更是低眉顺眼,恨不得连呼吸声都别发出来,生怕惹了侯爷不高兴。
不久前广阳侯府才被晏景下令审查了一番,打杀了不少背主的奴才,还有些拖家带口的被送到官府,菜市口处染红了一大片,还有些被发卖到了不知什么地方。
府内不少下人吓破了胆,听到晏景的名号都要瑟瑟发抖,往日里那点偷奸耍滑之举,也都不敢使了,一时间整个广阳侯府犹如阴云罩顶,气氛压抑。
能被留下来的奴仆,不是死忠,便是几代人查下来都没什么纰漏。
尤其是送来伺候尤晚秋的人,除了彩凤以外,皆是府内的家生子,一家子性命全捏在晏景手上,更不敢轻举妄为。
尤晚秋点了点头,抬眼打量了一圈屋内的婢女,只觉得各个都生得清秀姣好,尤其是为首的彩凤,那份温婉气度倒是罕见,便是只有六分容貌,都衬出八分风韵来。
她见着她,倒觉得亲切,只叫了声:“彩凤姐姐”
彩凤不动声色的去窥晏景神色,不敢应尤晚秋的话,只磕头道:“奴婢不敢,夫人万金之躯,奴婢不敢有所冒犯……”
尤晚秋记忆里的十六年,从未见过有人如此,被吓了一跳,想下床去扶她,却被晏景按住了。
晏景只淡淡扫了彩凤一眼,“起来吧,夫人不喜欢看旁人跪地磕头。”
彩凤应了声“是”,又站起来,恭敬的退到了一旁。
屋子里站着许多人,尤晚秋分外不自在,她靠到晏景身旁,小声道:“叫她们出去吧,我不喜欢这么多人盯着我。”
好不自在,跟被人监视着一样,一点也不自由。
晏景却只是又摸了摸她发顶,温声道:“她们等会要留下伺候你,我现下要去处理公务,昨日你病了,我守了一晚上,如今桌案上怕是被公文堆满了。”
这倒是他对着如今的她少有的实话。
晏景总是在忙,他秉着会被反噬而死的决心,给她下了情蛊,又为了防止自个儿死了,原先做好的布局会被打乱,所以准备了不少应对的手段。
如今情蛊下成,之前做得在最坏情况下的应对之举,也要下令撤回,还有刑部的事情,周国公府被抄家后的一系列影响跟朝内人员重组洗牌,以及逼京兆尹关城门一事。
听太子所言,因着这事,那些文官上谏要求惩处他的折子都能堆成一座小山,还有人指责他此举僭越,有狼子野心之嫌。
想来是赵家以及他查办案子时得罪的那些人借机发难,要将他拉下水……
尤晚秋抬眸看他,晏景凤眸虽看着她,但心思已不在她身上了。
他不知在想些什么,笑意虽不改,但温柔褪去,反而带着肃杀之意,昳丽面容压不住神采飞扬,是极自信的于官场运筹帷幄多年之人,才会隐隐带出的倨傲。
自是一番贵不可言。
好似方才的温润不过表象,如今才是露出他真实底色了。
尤晚秋眼睫微颤,只觉得脊骨像是被人拂过,后背微凉,心跳的极快。
她不知这是身体本能提醒她要逃,是人处于悬崖起舞时的本能恐惧战栗,只以为这是对着心上人,对着新婚半年的夫君难以言喻的心动。
她想,失忆之前,她必然极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