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晚秋如今在晏景府里没名没份的,说是主子,但也没走过章程,正经人家里就是纳个通房,还在府内摆一摆酒呢。
说她是客居于此的小姐,但却跟晏景有夫妻之实,且身份瞧着,也不像是高门大户的出身,甚至还有不少人推测她是娼门里出来的,上不得台面。
但因着晏景看重,府内下人们也不敢怠慢了她,将她当作奴婢看待。
晏景也不能大张旗鼓的说他抢了陶家的新妇,这事情做是一回事,摆到台面上又是另外一回事。
若是被人揭发出来,贱妇的名声就扣在尤晚秋头上了,便是日后她真做了侯夫人,背地里也不知有多少人要耻笑于她。
所以她就只能这么非主非客非奴,无名无份的在侯府里待着。
身份尴尬,莫过于此。
从尤晚秋的角度看待,事情不过如此。
但在彩凤这些不知她身份的婢女们眼中,却觉着尤晚秋是被晏景掳回府上的姑娘。
一开始还不情不愿,后来在侯爷几番教训之下,加上她自个儿性子软弱,不得已认了命,天长日久下来,竟也是真依恋上了他,委曲求全。
只是侯爷虽喜爱她,但却一直拖着不给名分,想来应是出身太低,得要有个孩子傍身,才能抬抬身份。
尤晚秋装模作样的哭诉道:“以色侍人,本就是不长久的路子,如今眼看侯爷有些欢喜我了,却还是被长公主下了手,若是被侯爷瞧见我这般模样,还不如死了干净!”
彩凤见她如此,也怕刺激到她,不敢再在这话题上纠缠,只道:“因着前些日子姑娘起了疹子,侯爷下了死令,这段时日姑娘您入口的东西,都是经了好几手人排查过,就是厨房那儿,也时不时有人去查检。”
彩凤皱着眉,颇为疑惑:“若是真有人要下手,她要如何才能混入这内院?”
尤晚秋冷笑道:“既是有心要害,哪里有想不出法子的,难道这内院里就是铁板一块,人人都盼着我好了?”
她说着,却看向彩凤,眸子微颤:“姐姐,有人告诉我,她们说您是康平长公主先前送给侯爷的人……”
彩凤一听这话,立即跪了下来:“姑娘莫不是怀疑奴婢?”
尤晚秋却惊疑不定,她要去拉彩凤起来,但施力的手却在发抖:“姐姐,在这府里我最信你,可你偏偏是长公主送来的人,若不是旁人告诉我,你是不是要一直瞒着我。”
彩凤自知瞒不住她,只好和盘托出:“奴婢确实是殿下送来的人,当年殿下为缓和跟侯爷的关系,给侯爷送了好些婢女,其中就有奴婢。”
说是婢女,但打着什么主意,不必细说,旁人也能猜得出来。
尤晚秋愣了愣,苦笑道:“这般说,我还真得叫你一声姐姐了,真难为你,入府这么多年,竟要伺候我这个后头来的。”
“不,姑娘您别多想。”
彩凤摇头:“侯爷不信殿下,殿下送来的人,他一个也没受用,不是遣了回去,就是随手又给了旁人,再不然就是进贡给了陛下。”
尤晚秋却固执起来,她脸上还挂着泪,却执拗的问她:“她们既都送走了,可为何你还在?”
彩凤只好道:“因为奴婢比她们都清楚一件事,那就是侯爷不会喜欢旁人送来的人,他会觉着我们都是外头派来的眼线。”
“而奴婢能留在这里,恰恰是因为奴婢见着其他人的结局,奴婢不想被赶出这里,不想再回到那作为玩物的日子,所以奴婢帮着侯爷,把那些麻烦的姑娘们,都弄走了。”
“是么……”
尤晚秋将脸上的泪擦干,对着彩凤极客气道:“你别跪着了,且起来吧。”
彩凤听出她话语里的疏离,还想为自个儿分辩几句,但却不知从何辩起。
只好道:“姑娘,奴婢不敢让您一定要信我,但奴婢绝不会做出伤害您的事情来,若是奴婢真做了那等子伤天害理的事情,那就让奴婢不得……”
尤晚秋打断彩凤的立誓,她只笑了笑,脸上的红斑触目惊心,但一双眸子,却依旧盈润,透着脉脉光彩。
“姐姐,你别说了,我信你,你不用对着我发誓,我只求你帮我一件事。”
彩凤知道尤晚秋没说实话,若是她真信她,此刻不会是一副做戏模样。
但彩凤却无法再多加辩驳,毕竟一个人是永远得不到一个对自个儿满是怀疑的人的信任。
尤晚秋没听到她反对,自顾自道:“姐姐,我只求你,帮我瞒着侯爷,他不在这段时日,别让那些小丫鬟们告诉他,我的脸毁了。”
这件事必须得先瞒着晏景,不然晏景提前回来,她的计划就要失效了。
她说着,又去摸自个的脸,眼里含了两泡泪水,却不肯再没出息的落泪,美玉生瑕,叫人又是叹惋,又是可怜。
彩凤看她如此,又想着若是侯爷回来了,见她如此,必然要大发雷霆。
不知此事过后,院中还有多少姐妹能留下来……
过好了一会,尤晚秋才听到彩凤应下的声音。
……
“哎,这都过了四日了,姑娘的脸怎么还是不好?”
白鹭站在院子树荫下,她手肘碰了碰喜鹊,苦着脸道:“上回姑娘起了疹子,不是一两天的功夫就消下去了么?怎么这回却是一点起色也没有,瞧着倒是一日比一日严重了。”
喜鹊脸上神色也是凝重愁苦的,主子不好,她们这些做奴婢的自然也舒坦不到哪里去。
但她到底比白鹭年长些,只道:“时日还短,或许日后就好了。”
这话说出来,在场人没有一个肯信的。
白鹭摇头:“这都四日了,按理说多少也该消下去一点吧,而且……”
白鹭四处张望了一下,才贴着喜鹊,极小声道:“喜鹊姐姐,你那日是没在场,当时姑娘嚷嚷着要看镜子,我给她端过去了,结果姑娘不仅摔了镜子,还发了狂,一直说有人要害她,还杀了她跟侯爷的……”
喜鹊的心怦怦直跳,问她:“跟侯爷的什么?”
白鹭声音压得更低了,她摇了摇头:“不知道。”
气得喜鹊上手去掐她,低声骂道:“好你个死丫头,竟还耍弄到我头上来了!”
白鹭连忙告饶:“喜鹊姐姐,喜鹊姐姐我错了。”
喜鹊这才住了手,白鹭叹了口气:“我本来就不知道嘛,姑娘说到一半,就被彩凤姐姐打断了,后头大伙都被赶了出去,彩凤姐姐又最是嘴巴严,哪个能知晓姑娘跟彩凤姐姐说了什么?”
喜鹊瞧她一眼,见她神情坦荡,谅来也没说谎,又伸手去帮她揉了揉被掐的手臂:“你这丫头说话大喘气,也不怕闪舌头。”
白鹭想笑又不敢笑,只好道:“哎,自打姑娘脸上起了东西,脾气越发坏了,房里连个镜子都不能有。”
白鹭正说着,又有人插了句嘴,两人朝她看去。
便见着是吴嬷嬷家的女儿,本名吴月,但到了院子里,又抽了个禽鸟之名,叫麻雀。
小麻雀脸圆溜溜的,像个喜气的团子。
然而眼下这喜团儿亦是采愁云惨淡的模样:“是啊,昨儿个我给姑娘端了洗脸的银盆,姑娘瞧见了水中的倒影,便把银盆给掀翻了,又哭又闹了半响才消停。”
白鹭叹了口气:“若是姑娘的脸一直不好,恐怕日后更难伺候了。”
屋里那姑娘自打容颜有损,就再不肯出来见人,以往还时不时出去走走,逛逛花园,现下却是终日躲在屋子里。
若是只是如此,便也罢了,偏偏她还不愿去瞧府内的大夫,生怕他们给侯爷透了消息,如今用的药,都是之前治疹子留下的那些。
而且还不许屋子里有任何能照出她如今容颜的东西,镜子也好,精美得能映出人面的白釉瓷盘也好,统统被摔了个干净,如今甚至连水中倒影都不能有了。
喜鹊道:“不是还有彩凤姐姐在么?她总是能劝一劝姑娘。”
白鹭听了,又是嗟叹:“如今姑娘心里疑虑颇多,就是彩凤姐姐都没少遭到训斥,倒是杜鹃姐姐不知怎么又入了姑娘的眼,风水轮流转,我这小鞋怕是穿不完了。”
她跟杜鹃属于竞争关系,加上杜鹃之前狐假虎威害得她受了罚,两人之间多少有些不对付。
麻雀想的比白鹭多,她本就是因着爹娘听说东院日子好过,所以才使银子送进来的丫鬟,既花了银子,哪里有不想回本的理?
于是麻雀忧心道:“也不知姑娘这容貌能不能好,若是真毁了容颜,治不好了,侯爷也就心疼个一会,日后有了新人,咱们院子里的人,可怎么办才好?”
她这担忧,也是东院里所有伺候的下人的担忧。
东院这边日子舒服,是全仰仗着侯爷宠爱院内那姑娘,连带着也待见他们这些伺候的人。
若是姑娘失了宠,她们这些人难道还能的得了好?
喜鹊正想劝慰两句,就听见彩凤的声音传来。
“你们不去干活,围在这里做什么?”
三人见彩凤来了,不敢再多话,只叫了声姐姐,行完礼,就被彩凤指挥着各自分散做活去了。
彩凤看着她们的背影,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自然听到了喜鹊她们的对话,自打姑娘容色有损,院子里的人心都浮躁了起来,人人皆是一副有今日没来日的模样。
姑娘如今更是终日抑郁不安,只差以泪洗面。
而侯爷那里,也不知能瞒住多久,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实在是让人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