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如此期盼过下雨。”
    “……什么？”
    伊莱感觉自己像是听错了，祂握着挪亚正在一点点失去温度的手不肯松开，像是在握着人生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咳咳咳咳，电影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挪亚现在说话已经很困难了，他几乎没法控制自己不咳出血来，子弹射入的方向太过于刁钻和致命，搅乱了他的身体。
    男人每张口一次，体内的血液就会从着嘴里跑出来一回合，生命也就随着降低一次。
    但这不能阻挡男人想要跟伊莱把心里话说完的欲望。
    他快死了。
    而这是他死之前，唯一的一个念头。
    在生死面前，复仇，爱恨，罪孽一下子都变得不重要了。
    在生的身前，在强大的，难以忘怀的死，也无法撼动人类本能哪怕一分。
    这是刻在dna里的。
    周遭环境的枪林弹雨声更加剧烈，他们剩下的时间在指缝里流逝，男人最后看了一眼远处的火光。
    挪亚艰难的爬起来，他拉着赏金猎人的手，缩短了自己和对方的最后一点距离。
    “雨夜……”
    挪亚拼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哪怕就算是不平稳，也能听清，让赏金猎人知道自己到底是想要说些什么。
    “咳咳咳咳，每当一个重要人物死亡的时候……哈啊，天气也会跟着变化。”
    男人一边咳血，一边笑着看着伊莱，他的眉眼是那么的温柔，里面蕴藏的情感又是那么的疯狂。
    是啊……
    每当一个重要人物死亡的时候，天气也会跟着变化。
    仿佛就连天也会为他们的死亡而感到悲伤，止不住的落泪。
    人们所常看的影视剧，电影，小说大多都是这么演的。
    伊莱的脑子里不受控制的划过这些字句，但又在下一秒被祂自己给扑灭。
    男人笑着望着赏金猎人，双手的力气一点点丧失，人也再一次无力的倒了下去。
    “真可惜啊，咳咳咳咳……我，我还想要你记我记得久一点呢……”
    挪亚的语气中充满了强烈的遗憾，他不畏惧死亡，但他却真的有点害怕被亲近的人遗忘。
    而不幸的是，挪亚?特里斯坦在这个世界上认识的，还活着的亲近的人只有寥寥几人，算下来，也不过两个。
    如果伊莱忘记了他，有朝一日索耶也忘记了男人的话，挪亚就仿佛从未来过。
    “我会一直记得你的。”
    伊莱急切的开口，祂是真心的。
    作为一个特工。
    祂其实可以掌管自己的记忆，只要是想要记住，不愿意忘怀的事情，伊莱完全可以一直把这件事埋藏在心里，直到赏金猎人本人彻底死亡，这份心意，这份记忆才会跟着一块离去。
    “不，你不会。”
    挪亚笑着开口，到了死的关头，他反而能看明白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男人安抚着伊莱的情绪，可随着他接下来说的话，赏金猎人内心的那根弦刷的一下子崩断，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无法被抹除的，永远存在在心底里的虚无。
    “你想要一直记住我，但是你做不到。”
    “死亡会让生命停滞，时间不会停滞，永远都不会。”
    “伊莱，你不会记得一个定格在过去的人。”
    “……就算你想。”
    这是事实，一个再残酷，血腥，但真实不过的事实。
    过去的人永远停留在过去，想念过去的人都人也会跟着一块停留在过去。
    挪亚希望伊莱能够记住他，但他不希望伊莱从此以后脑子里都是他，无法再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现在把这些话说出来虽然很无情，或者说是堪称得上是冷酷了。
    但只要你把目光稍稍放的长远一点，站在对伊莱更好的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如果是为了赏金猎人能够早日走出失去三个朋友的心理阴影，男人此刻说的这些话，一点问题都没有。
    他是真心的想为了伊莱好，对于挪亚来说，赏金猎人帮了他太多的忙了，不管是刚到拉撒路城时两个人的初见，还是最后关头，伊莱都帮了他太多了。
    于情于理，挪亚都不希望自己影响到对方。
    “伊莱……我结束了，你还在继续。”
    挪亚终于说完了他想要说的话，男人脸色惨白如纸，他已经快要吐不出来血了。
    男人慢慢的合上眼睛，就连气息也变得虚弱至极。
    ……伊莱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感受不到对方了。
    那种大难临头的心慌此刻在赏金猎人的心脏里不断的徘徊，祂不肯离去，是因为祂隐隐约约的期待着什么。
    但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伊莱的这种无理期待注定会落空。
    不管赏金猎人愿不愿意接受，祂都没办法去挽救一个生命马上就要到头的人。
    作为特工时候的祂做不到，作为赏金猎人的祂也无法做到。
    “不管怎样，伊莱，我真的很高兴认识你……“
    “……你改变了我的命运。“
    挪亚之前其实一直在思考自己会落得个怎样的下场。
    复仇失败，复仇到一半的时候被人打死失败，复仇到一半的时候犯病死掉失败，复仇过程中遇到一些无法躲避的意外等等等等……
    男人想了很多。
    在挪亚真正意义上的亲手杀死特瑞和安德烈之前，他其实一直在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活到成功复仇的那一天。
    而伊莱，这个和自己才认识了半年不到的人。
    祂带着自己，成功的完成了这场自童年起就刻骨铭心的仇恨之旅。
    故事只到这里，男人就已经满足了。
    他完成了自己一直以来最想要做的事情，除此之外的事情，男人其实已经不是很在意了。
    但在医生死后，挪亚又开始思考起了别的问题。
    人终有一死，唯一的区别就是看你是为了什么而死。
    挪亚之前一直认为自己会为了复仇而死，也应该为了复仇而死。
    但等到复仇成功之后，男人开始思考，自己真的要为了仇恨而死亡吗？
    他一直想着，没能找到一个好的答案，男人就把这个问题搁置了下去。
    ……直到他为了伊莱挡了一枪。
    “……”
    挪亚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下意识的会帮助赏金猎人，他真的不知道，那时候的冲动一挡，几乎就是本能，本能反应。
    他不希望看到伊莱死。
    如果两个人一定要死掉一个，他希望是自己。
    他希望自己能够替对方挡下这一劫。
    他希望……
    希望自己能够为伊莱而死，希望伊莱能够为自己而活。
    挪亚想……
    我是个骗子，我根本就不想要为了仇恨死亡。
    真正值得我付出生命的……
    是那些美好的，我拼了命也想要守护的东西。
    “……”
    挪亚对伊莱的感情太复杂了。
    男人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更别指望伊莱这个才稍微了解人类情感没几年的非人类了。
    无论怎样……
    挪亚想，我爱祂。
    就算这种爱可能只是来源于第一次见面的吊桥效应，后来做任务时的生死相依……
    但，我爱祂。
    挪亚颤颤巍巍的伸出手，伊莱伸手想要握住，男人却出乎意料的躲过了，他固执的往上攀爬，那只沾满鲜血的手指最终落在了赏金猎人的嘴唇上。
    “……”
    鲜血从男人的指尖传递到了伊莱的嘴唇上，对于死亡来说，一抹太过于艳丽的红绽放在祂的唇齿之间，挪亚有气无力的笑了一声。
    “真是……“
    “说不上来是高兴……或是悲伤了……”
    挪亚完全的闭上了眼，伊莱不得动弹，祂望着对方，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
    在大约三秒后，男人的手缓缓的从伊莱的嘴唇滑落的时候，赏金猎人站起了身。
    “……”
    “……”
    没有人具体知道那一天发生了什么。
    在拉撒路城的变革之前，任何情感纠葛都显得像是在小打小闹。
    即便你付出了生命。
    ……
    时间过去了三年。
    战争早已结束，结果毫不意外，波尔波国获胜，由于准备和战略没有对方充沛，阿纳里输掉了这场拉撒路城争夺战。
    这场长达一年之久的拉撒路战役最终以波尔波国的胜利，阿纳里国的退出而告终。
    这场战争带来的损失无法用简单的数字和金钱来计算。
    我们只知道，在这场战争之后，拉撒路国覆灭，不再存在。
    用比较官方的口吻说，拉撒路城真的成为了拉撒路城，不同的是，它不再是一个独立的国家，它变成了波尔波国的其中一个地图板块，甚至连名字也改了。
    至于现在它叫什么名字？
    嗯……
    波尔波国在战争后取得了经济，军力，政治多方的胜利，它彻底崛起，打破两个国家并立顶尖的局面，变得一家独大，愈发猖狂。
    阿纳里国无力改变现有的局面，战争失败就够它受得了，没功夫再去干涉别国的事情。
    阿纳里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波尔波国的崛起，咬着牙抗下战争失败的债，在血与泪中恢复经济，争取十年，或者说是百年后，在与波尔波国一较高下。
    一切都变了。
    变得面目全非。
    ……
    “～～～～”
    本一条偏寂静的巷子，临近正午的时间段使这条寻常的小巷里堆满了挑选食材或是寻觅午饭的人们。
    躲避蹬着自行车的报童，少女的右臂弯内抱着一个牛皮纸材质的袋子，阳光洒落，袋子里露出深红的一角，她沿着石头堆砌的道路直线前行，距离摆摊的商家有一段距离，土黄色的报纸紧紧裹着一束鲜花。
    少女蹬着亮面高跟皮鞋，步伐如波斯猫般优雅，悠扬的曲调围绕在她身边，亮光装点了她浅金的长发。
    “～～～～”
    今天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少女鼻尖轻颤，哼唱着褪色的歌谣，目光飘向街道右边的一家水果铺，思考着是否要再添点礼物。
    “哐一”
    刚买还没抱热平的礼物跳出舒适圈，坚定不移的降落在硬石头上，遭受如此挫折，顽强的石榴晃悠悠的骨碌两圈，最终停在皮靴前像莲花绽放一样缓缓裂开。
    血一般鲜艳的汁液浅落在纯白的裤腿上，渗透了纤维布料。
    “……”
    很明显，少女还没能适应突如其来的意外，但自幼接受的良好家庭教育已经不允许她继续呆滞下去了。
    “抱歉，我真的很抱歉！您没事吧？都怪我没认真看路！衣服我可以赔的！”
    少女握紧手里的纸袋，有些慌乱的蹲下身想要去捡裂成两半的石榴，可现实条件并不允许，一袋子石榴和一束花已经占据了她仅有的两只双手。
    “放轻松，别着急。”
    就在少女决定把袋子扔地上解放双手时，被撞的受害者终于出声，祂目光飘沙，不甚在意的瞟了眼裤腿，语气轻松，听不出半分怒气，少女莫名感觉心情平复了许多。
    祂扶起少女，弯腰捡起一分为二的石榴，祂仔细看了下石榴里面，没脏，还能吃。
    “感谢您的慷慨，先生，请允许我向您支付应有的赔偿。”
    祂合上石榴，看了眼少女，她的表情很认真，祂从兜里抽出一张手帕，在光滑的表面上做了个简单的处理，递给少女。
    “不用这么认真小姐，一件衣服而已，何况我也在走神。\"
    再次受到拒绝的少女略显呆滞的看着袖把石榴放回袋子里，那双透亮的红宝石直勾勾的望着祂。
    祂收起手帕，轻声说着：“希望您拥有美好的一天。”
    “等一下!”
    少女向前走一步：“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祂沉默几秒，缓缓说道：“菲尼克斯，拉撒路·菲尼克斯。”
    “艾娃·挪亚·尼尔斯，很高兴认识您，菲尼克斯先生，祝您有个愉快的一天。”
    艾娃笑着开口，她红宝石般的瞳孔闪烁着光辉，整个人就像是一枚栩栩如生的小太阳，散发着被爱浸染过的人才会有的炽热。
    “……”
    少女没有注意到，在她道出自己的姓名后，面前这个体贴的绅士神情僵硬了一瞬。
    半晌后，拉撒路朝着艾娃点点头，最终在少女的注视下转身离去，融入于人群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