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保死了。
    这个连名字都没来得及介绍的人死了，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下黑手的人选不用思考，铁定是在当天下午开车到酒馆喝酒的那三位怪人。
    伊莱，米凯雅，挪亚。
    他们和酒保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了人家？
    很简单。
    首先，伊莱他们又接到了莫克蒂家族的任务，来到了这个无人问津的小地方杀人。
    其次，酒保所在的那家酒馆其实是桑塔卡家族投资的，算是桑塔卡家族的产业，不算违背三个人只接有关桑塔卡任务这一约定。
    最后，有钱拿。
    所以……
    这一切都是莫克蒂家族的任务罢了。
    死人的规模小，莫克蒂家族不会派收尸人来清理现场，给家族成员擦屁股，伊莱他们只能自己给自己收尾。
    三个人费了点力气，把酒保捆了起来，在往男人的裹尸袋上加了块石头后，欢脱的把人扔进了海里。
    这就算是完事了。
    在拉撒路城，与鱼同眠已经是一个比较好，比较体面的结局了。
    只要你不在意自己的尸体上的血肉被鱼啃食殆尽，白骨在腐化中沉入最深的海底，这其实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死亡方法。
    多么的亲近自然啊！
    “噗通！”
    石沉大海。
    “……”
    挪亚站在岸的边缘，他的鞋尖悬空，身体不由自主的前倾。
    男人的神色晦涩难明，他望着几秒前还激起千层浪的尸体，在几秒后便毫无波澜的入水，心情很难美丽。
    “……别看了，只会徒增烦恼。”
    米凯雅哪里会不懂挪亚在想什么，在很早之前，她也经历过这种曲折的心情，好在现在都过来了。
    过去的种种只会停留在过去，不会影响到狙击手现在的生活分毫。
    挪亚和她的情况不大一样，男人心底揣的事情太多了，主动无法做到像米凯雅一样潇洒。
    “走了。”
    伊莱转过身，米凯雅拍了拍挪亚的肩膀，男人跟在二人身后离开案发地点。
    拉撒路城的夜晚连地狱都要甘拜下风，三人的车停在很远的地方，他们得从酒馆往前走一段距离才能找到车子。
    “……啪……啪……”
    雨点从树上落下，砸向深浅不一的地面，水坑荡漾起一圈圈圆形的波纹。
    挪亚的脑袋开始发懵了，他赶忙从兜里掏出药，顾不上有没有水了，男人扬起脑袋，生咽药片。
    米凯雅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扭头看向了伊莱。
    【别插手。】
    狙击手：“……”
    得得得，你们的事情我不插手。
    等挪亚撑不住倒下了你就老实了。
    米凯雅踢向水坑，溅起一串水波，伊莱面上不动声色，耳朵却加强了对身后挪亚的关注度。
    “……哈……哈……”
    特里斯坦的呼吸声变得沉重了，男人的状态下降的越来越快了，药效还没能发作。
    ……是没能发作，还是不管用了？
    要是后者那可就麻烦了。
    伊莱想的太专注了，连脚印被水坑染成红色都没能第一时间注意到，还是跟在祂身后的米凯雅出声提醒的。
    “伊莱……哪来的血水？”
    米凯雅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赏金猎人却从她慌乱的眼神里感受到了少女的心慌，挪亚强撑起精神，抬头看向二人。
    他们杀人的全过程都没见血，抛尸更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那么……这些血是从哪里来的呢？
    伊莱低下头，祂望着脚下仍在加深的血水，判断着血迹的初始点。
    酒馆？
    不，还有一段距离。
    赏金猎人沿着血迹往前走，祂脚下的颜色越来越深，三人闻到了不同程度的血腥味。
    “呼…呼……”
    两个人的呼吸声。
    伊莱伸手阻止了身后二人的前进，祂扭过头，用嘴型告诉对方躲远点。
    【有危险，别过来。】
    【你们去左手边的五十米处待着，别跟过来。】
    【那你怎么办？！】
    米凯雅问了回去，挪亚在狙击手说完后又问了一遍，赏金猎人听着呼吸声，望向二人。
    【不用担心我。】
    【米凯雅，保护好特里斯坦。】
    【……好。】
    工作时，米凯雅永远会听从伊莱的安排，这一次也一样。
    即便她心中不情愿对方独自面对危险，可一个队伍的老大都发话了，自己断没有不听从的道理。
    挪亚同样知道这个道理，再加上他对犯病时的自己的定位是累赘，他更不可能去违背伊莱的命令。
    “……”
    两个人退到了赏金猎人说的地方，眼巴巴的望着祂。
    伊莱放下心来，祂踩在水面上，悄无声息的靠近血迹的发源地。
    血腥味重的像是屠宰场，赏金猎人惊讶的发现血水的发源地居然是酒馆旁边的那家不常开门的店铺。
    店铺门依旧紧闭着，散发着不祥的气息，伊莱蹲下身，注视着从门与地面的缝隙之间逃出来的血液。
    “呼……呼……”
    呼吸声没有变化，伊莱内心做出了判断，祂从门口撤开，绕着房子走了一圈。
    “……”
    挪亚和米凯雅紧张的看着赏金猎人在远处瞎逛，关键时刻，他们帮不上忙，此时竟然只能做到不当累赘这一点。
    “祂……”
    挪亚喘息一声：“祂一直都这么莽撞的吗？”
    “……从我认识伊莱到现在，祂都是这样的。”
    米凯雅扶着男人，二人靠在挂满水珠的树身上，挪亚的话牵扯起了狙击手的回忆。
    正好他们无事可做，米凯雅也乐于回答男人一些问题。
    “你就放心吧，我跟伊莱混了这么久，就没见祂吃过瘪。”
    “担心祂还不如多担心担心你自己。“
    挪亚苦笑一声，米凯雅抓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看着男人痛苦的样子，还是开口问道。
    “你身体怎么样了？还能撑多久？”
    “……我不知道，有可能明天就不行了，有可能能活到复仇的终章。“
    “……”
    “多注意点吧……”
    在既定的现实跟前，米凯雅的话不免显得苍白无力。
    二人说话之际，赏金猎人不知从哪个空子钻进房子里了，等他们注意到时，伊莱已经消失在了室外。
    挪亚和米凯雅面面相觑，都想问对方伊莱什么时候进去的。
    还没等他俩捯饬明白，赏金猎人就出来了，祂面色平静的走到二人面前，带着一身浓郁的血腥味。
    “……“
    挪亚屏住呼吸，他差点一个不注意吐了，米凯雅夸张的伸手挥散着面前的空气。
    狙击手掐着鼻子，她还没能问出那句“伊莱，你干嘛去了？”，米凯雅和挪亚就被赏金猎人推着走远了。
    “上车再说。“
    伊莱自己都没注意到，短短的十分钟不见，祂的声音就冷冽了下来。
    三人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车上。
    点火，启动。
    车子飞也似的离开了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
    一只误入狼群的羔羊正在逃离。
    挪亚摇头笑着，他想，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伊莱，你看什么了？”
    车还没开多远，米凯雅就迫不及待的问出了口，挪亚没吱声，他浑身疼的要命，一开口就会露出破绽。
    “尸体和器官。“
    “什么？！！”
    米凯雅吓了一跳，她想到了里面会有死人，但没想到是这种类型的死人啊？
    “你是说，那间店铺里放的全是死去的人的器官？”
    “嗯。“
    伊莱边开车边说：“刚才地面上的血水是因为下雨时的打雷影响到了那家店铺的供电。”
    “冰箱无法正常工作，血水就解冻了，从店铺里流了出来。”
    “……”
    挪亚和米凯雅刷新了三观，赏金猎人补充道：“里面有两个人负责看管店铺，我去的时候他们正躺在各自的卧室里睡觉。“
    “……”
    “你认识他们吗？“
    挪亚克制着颤抖的嗓音，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
    借来的车辆在夜间飞驰，伊莱的声音飘荡到二人耳朵里。
    “他们是莫克蒂家族的正式成员。”
    ……
    “你在想什么，罪？“
    从杀死哈里特起祂的搭档就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罚想不通，无法理解。
    他们已经在不损害自身利益的情况下做到极限了，罪还在中途劝解过自己好几次，他到底在伤心什么？
    “……“
    “……没事，我只是……“
    男人的话说到一半停下了，他看着身边一脸不解的搭档，忽然抬头说道。
    “罚，如果我能像你一样就好了。“
    “……”
    罚心想，为什么。
    罪的情绪太低落了，罚选择先按下满肚子疑惑不表，之后有的是时间。
    “……”
    两个人坐在房间内，他们已经写完了报告，只是不愿意去交给管理员，才坐在这里不愿意动弹。
    “……“
    罪沉思着，罚扭过头，看向了房间里的一个柜子上摆放的棋盘。
    不知是出于很种心理，特工站起身，走到柜子前，取下了那盘棋。
    “下棋吗？”
    罚把棋盘端在男人面前，祂注视着罪不可置信的表情和一点一点亮起来的眼神，知道自己做对了选择。
    身为一个合格的搭档，罪喜欢的事情，祂都提前了解过。
    投其所好对于罚来说，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只看祂愿不愿意干了。
    之前的罚对这些事情可以-称得上是完全不上心，不上心到祂都掌握了罪的全部一手资料，却懒得刷男人的好感度，任由两个人的关系随意发展。
    两年的时间过去了，罪发生了改变，他在和特工相处的时候就能看出来他的变化有多大。
    罚也不例外。
    尽管特工不想承认这件事情，但事实就摆在眼前。
    罪有一种神奇的能力，他总是能潜移默化的改变他周边的人，让别人在了解他的同时，逐渐变成与他相似的人。
    罚把报告单扔到一边，祂打开棋盒，罪坐直了身子。
    虽然只是玩玩而已，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瞬间进入状态，拿出了做任务时的气势下棋。
    其实说的也不太准确，毕竟罪在做任务的时候可不会那么积极。
    “啪！”
    罚面前的黑色棋子倒下，罪露出一些小猫得意的表情，男人重新排列好棋子，向着他的好搭档发出邀请。
    “再来一局？“
    “好。“
    “……”
    罚的国王再次倒下，罪笑了一声，再次整理好棋子。
    “再来？”
    “好。”
    黑色国王第三次死亡，罪笑不出来了，他看着自己手底下残存的几个兵，顿了几秒才开口。
    “……再来？”
    “好。”
    “……”
    “……哒！”
    罪面色凝重，他摸着下巴，满脸迷茫的看着身前棋盘上躺倒的白色国王，总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太对劲。
    “……”
    罚静静的等待着，祂没有出声打扰或催促，只是单纯的注视着罪的面孔，心底暗藏着对男人接下来会做出的反应的期待。
    “你之前下过棋吗？”
    “上课的时候学过。”
    “除此之外呢？“
    罚摇了摇头，罪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特工，半晌后，男人不服气的拿起棋子。
    “再来！“
    “好。”
    “……”
    三个小时过去了。
    罪再也没赢过哪怕一次，罚掌握到了窍门，祂一开始赢男人的时候还有些困难，两个人甚至要纠缠一个小时，才能结束一盘棋盘。
    可越往后，罚赢的越快，罪越发狼狈，他的国王死了一次又一次，棋局的结束时间像是开了四倍速。
    直到最后一盘，罚在十分钟之内将死了面前的男人，罪终于扔下了棋子，慢吞吞的趴在桌子上。
    “哎……”
    “你赢了……”
    罪手里摇晃着年轻特工的棋子，罚没有阻止的意思，祂看着他，凭空让男人感受到一丝纵容的感觉。
    纵容。
    对，纵容。
    这个词对于罚来说不能说是毫不相干吧，也只能说是完全相反。
    罪从第一面见到对方的时候就给年轻特工定了性。
    冷血，无情。
    跟自己这种半吊子不同，罚天生干这行的人。
    比起那些人物目标，他或许应该更警惕眼前人。
    不过这些想法都是两年前的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可能是在罚无意识对他纵容的时候，罪就开始慢慢地把对方列入到自己人的范围里了。
    纵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