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莱一只手拉着挪亚的胳膊放在自己的肩膀上，一只手握着枪，祂撑着男人虚脱的身体往前走，血脚印暴露两人的轨迹。
    挪亚还在低低的笑着，好似无尽的痛苦折磨着他，男人的面孔有些扭曲，让人怀疑他到底是在笑，还是在哭。
    “你又救了我一次。”
    为了对抗痛感，挪亚只能咬牙切齿的表达着自己的感谢，伊莱挑挑眉，语调浮夸，像是在演电影。
    “我想我应该说……不用谢。”
    挪亚用疯狂的大笑代替呼之欲出的喊痛声，他捂着脑袋，几乎把全部的力气压在了伊莱身上：“你不想问点什么吗？伊莱。”
    你知道的，现在的我什么都会告诉你。
    我知道，伊莱心里默默回应。
    “那你呢？挪亚。”
    “你希望我问吗？”
    这是伊莱第一次叫挪亚的名字，祂之前一直以姓氏称呼男人。
    我不知道，挪亚恍惚的想，我不知道。
    死期将至，但我却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上来，挪亚嘲弄的扯着嘴角，不知不觉间，牙齿咬破了柔软的嘴唇，铁锈味在口腔扩散。
    “你身上带着止痛药吗？”
    “没……“
    挪亚小范围的摇晃脑袋。
    蚀骨的痛楚让挪亚再也无法支撑，可他不后悔，经过今晚的一事，他明白自己永远无法摆脱对宣泄暴力的渴望，同时让他重拾了活下去的动力。
    特里斯坦自血腥的苦难中诞生，暴虐流淌在他的血水里，无时不刻洗刷着他的骨与肉。
    “……再忍耐一会儿，挪亚，痛觉很快就会消散，你会平安到家。”
    伊莱的声音放轻，语气也变缓，祂真情实感的关心着正处于病痛的队友，终于有了一位真正的绅士该有的样子。
    两人之间的距离靠的更近了。
    挪亚在伊莱耳边含糊不清道：“伊莱…对不起，拖累你了……“
    伊莱：“……”
    “……你不是团队的拖累，挪亚，今晚的任务…少了谁都无法完成，你做的很好。”
    这句话从伊莱的嘴里磕磕绊绊的讲出来，很显然，对于安慰人这项必备技能祂有些生疏了。
    六年之内，米凯雅几乎从未在伊莱面前展露过脆弱的一面，她从里到外都是一个很要强的人。
    即使是真破防了，她宁愿在表面上强撑自己没事，也不愿意被人看出来。
    因此，来到拉撒路城后的伊莱没有充足的参考案例可以让祂去模仿学习。
    “谢谢你伊莱…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伊莱心里难得产生了针别儿大的愧疚感，早知道挪亚动手打架会发病的如此严重，祂就不会特地放把那六个人放给男人，用来测试他的实力了。
    伊莱搂住挪亚摇摇欲坠的半边身子：“你别说话了，省点力气，几公里外有一家药店。”
    这个点，哪家的药店会开着啊。
    挪亚苦笑两声，却没有反驳伊莱的话。
    他很感谢来自伊莱的安慰。
    伊莱的力气远超于常人，也幸亏祂要比男人高出几厘米，否则维持此时的姿势多多少少会有点困难。
    伊莱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独自一人搂着挪亚往藏车的地点走，速度却没怎么降慢。
    到了藏车地点，伊莱先是把挪亚放到副驾驶上，随后才绕到驾驶座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伊莱俯身，手法娴熟的点火，开车，一次就成功了。
    “你想吹风吗？“
    伊莱环顾左右，脚踩油门。
    “打开吧……谢谢。“
    伊莱放下车顶，冷风涌入车内，挪亚感觉脑袋好了些，他抓住空当赶紧问道：“我们布置下的以防万一的炸弹。”
    “去接你之前，我就把它们拆了。”
    不会误伤旁人就好，挪亚放松了一些，很快，他又想起了什么：“码头的那些货…“
    “莫克蒂家族的人会解决，今晚在场的人里有他们的人。”
    见挪亚再一次抬头，伊莱又补充道：“不用担心，尸体也归他们处理。”
    挪亚没有疑惑了，他靠在车窗边，用尽全力抵抗着一波又一波的疼痛，丧失了多余的精力去回话。
    “……“
    不知道过了多久，红色敞篷车停了下来。
    挪亚刚想起身，就被伊莱劝了回去，祂抽走男人腰间的枪，打开保险栓，确认子弹是否上膛。
    伊莱把枪塞到男人手上：“我去买药，很快回来，注意点周围，别睡着。“
    挪亚无力的扬了扬手里的枪，笑着说道：“谢谢。“
    今晚的挪亚总是在道谢，还都是因为一些小事。
    伊莱薄情的思维下意识设想，这便是他失去防备时的真实状态吗？
    伊莱想了想，突然从风衣的内侧抽出一把泛着冷光的匕首，亲手递到挪亚的手中。
    “实在不行，可以用它。”
    挪亚拿着手里的刀和枪，觉得有点好笑：“你是武器改造人吗，身上怎么这么多武器？”
    “有备无患。“
    伊莱看挪亚还有力气开玩笑，便放心的关上车顶和车门，走向药店。
    “……”
    挪亚转头看了一会儿后收回视线，他把刀藏起来，靠在车上静静的等待伊莱回来。
    两分钟后。
    挪亚听到了脚步声，他冲着声音的发源地看去，伊莱向他走来，祂拎着袋子里的药打开车门。
    “按照剂量吃药，别多吃。”
    伊莱上车关门，叮嘱一句后把袋子递给挪亚，男人接过，发现里面竟然还有一瓶水。
    挪亚把匕首交给伊莱，祂却在套上刀鞘后再次把刀递给男人：“归你了，正好你还缺一把趁手的武器。”
    “……谢谢你，伊莱。”
    他放弃思考伊莱为何送他一把匕首，其中是否有什么深意。
    正常状态下的挪亚都极难摸透伊莱在想什么，更别提脑袋疼的要死时了。
    挪亚随意的把刀放到仪表板区域，他实在是没有时间浪费，男人抖着手拆开药盒，咽下药后才问道：“你是怎么买到药的？”
    “用金钱。“
    伊莱的语气很轻松，仿若祂真的是个大大滴良民，什么都没干，只是普通的走进一家普通的药店买了一些普通的止痛药。
    可挪亚分明记得，伊莱进去前那家店还是黑的。
    “谢谢。“
    挪亚再一次郑重的道谢，这口气把伊莱整的有些不自在了，祂等男人吃完药后，打开车顶，火速启动汽车，逃离案发现场。
    红色闪电在无人的夜间狂奔，挪亚能感受到体内的无休止的刺痛在减弱，他看着车外划过的一棵棵树木。
    “黛博拉小姐成功撤退了吗？“
    “她？”
    伊莱眨了下眼：“估计已经到家了。”
    这么快？
    伊莱看出挪亚心中的疑惑，主动解释道：“米凯雅自幼在拉撒路城长大，对拉撒路的每一处地形都了然于胸。“
    “况且，在你打人前，她应该就已经开始收拾东西跑路了。”
    “原来如此。”
    挪亚把枪放回枪套里，他镇静的看着车外如老旧电影一般滚动的景色，伊莱确实如祂所说，没有趁人之危的坏习惯。
    漠视着天赐的剖析挪亚的好机会溜走。
    “……“
    车子向回家的方向驶去，车内静寂了许久。
    “伊莱，你认为……我们和他们有什么不同？”
    挪亚也不知道是什么促使着他说出这句对自己不利的话的，可能是美丽的夜景，也可能是伊莱本人和祂的态度。
    “你想听实话还是虚话？”
    伊莱目不斜视的问道，挪亚好笑的看着这个人，没有半分犹豫：“当然是实话，虚话谁不会讲啊，我闲的没事干听你画大饼干吗？”
    “嗯……既然如此。“
    “没什么不同。“
    伊莱口吻平平的讲述着事实：“不管说的多好听，给自己包装的多华丽，本质上都是一群丧失了基本伦理道德观念的罪人。”
    “说的好听叫复仇，说不好听就是恶人之间的内部纷争。”
    “那你认为，最后谁活下来的希望最大？“
    伊莱看了挪亚一眼，祂的眼神分明写着，所有人都会死，没人能逃掉。
    伊莱扭过头，若无其事继续说：“我觉得吧……我们的赢面还是很大的。”
    “真的假的？”
    挪亚胳膊撑在放下的车窗框上，故意不相信的回问。
    “真的。”
    “我敢向你打包票。”
    “约坦是拉撒路城最好的医生，我和米凯雅是拉撒路城最强的赏金猎人。”
    “复仇这种大事，找我们，你算是找对人了。”
    “总的来说就是—优势在我！“
    伊莱用祂那张正经的脸开着玩笑，活跃了一下沉重的气氛，挪亚如祂所想一样，不再板着张脸，笑了起来。
    祂看男人终于开心了一点，心里不知想了什么，但却决定把说笑话这个选项加在日后与挪亚的相处中。
    “再聊点什么吧，伊莱，说话会让我感觉好点。”
    “那我给你讲讲拉撒路城吧。”
    “好啊。”
    “这片地区在好几百年前是波尔波国家的一个附属国，可后来在面临重大危机的时候，波尔波国把拉撒路城分出去了。”
    “随着时间演变，拉撒路城就变成了现在这种两片面包夹芝士的状况。”
    “伊莱，你还挺幽默的。”
    “不喜欢吗？特里斯坦。”
    “不喜欢的话我下次就不讲了。“
    “挺爱听的，你继续讲吧。”
    “你好奇伊甸园酒馆在经历了什么后才能开在拉撒路城门口的吗？”
    “请讲，我还真的挺好奇的。”
    “在很久很久以前……”
    “呦吼～你可别从创世纪讲起啊。”
    “有一位善良的情报商人……”
    ……
    米凯雅把她心爱的黑色跑车停放到特意加强防守的车库里，她在擦完车，确保再无脏东西粘在车里后，才离开沉闷的车库。
    米凯雅掀开通往地下室的大门，走进了废弃小屋的秘密通道，约坦听到声音后，拿着枪出来查看了下。
    看见是米凯雅后，约坦放心的收回了枪，他打量着少女的身体状况，至少看不出有皮外伤，所罗门关切的问道：“你没受伤吧？”
    “没有。”
    米凯雅嫌弃的看着沾满泥巴的衣服：“你先别靠近我，等我去洗完澡，咱们再聊。”
    约坦规矩的站在门口，没有靠近米凯雅：“你吃饭了吗？”
    米凯雅神色别扭的说道：“干粮算吗？”
    “唉…”
    医生叹息一声，扶着额头：“长期的饮食混乱，你会营养不良的。”
    “我去给你炒俩菜，米凯雅。”
    “谢谢你，约坦。”
    米凯雅痛快的说道：“钱记我账上。”
    “伊莱和挪亚他们也没事吧？”
    约坦忽然想起来问道，米凯雅拉开房门，摆摆手：“你就放心吧，伊莱那家伙，我和祂待了六年，祂一次都没受过伤。”
    “挪亚有祂跟着呢，出不了事。”
    “再说了，有事他们会打电话的，没打电话就是没事。”
    约坦被米凯说服了：“你说得对。“
    米凯雅关上门去洗澡了，约坦看了眼枪，把枪别在腰间，他拿上蔬菜，打开暗门，上去做饭去了。
    ……
    半小时左右。
    米凯雅穿着睡衣从浴室里出来，她的头发还是湿的，她擦拭着发丝，推开卧室的门。
    约坦的实验室的门是敞开的，米凯雅没有进去，她站在门口望了一眼，里面没有人。
    她回到卧室，拿上枪后，打开暗门，来到废弃小屋的一层。
    “噼里啪啦。”
    首先是久违的番茄香气，蔬菜在橄榄油里走一遭的声音无比悦耳。
    米凯雅关好暗门，做好隐蔽后走向厨房，约坦正穿着他千篇一律的白色大褂炒番茄酱，旁边放着洗干净点茄子片，烤箱正散着热气。
    米凯雅正想上去帮忙，约坦已经关了火，见她洗完澡了，医生拒绝了少女的好意。
    “再等20分钟，很快就好。”
    “你可以先去客厅吃点前菜垫垫肚子。”
    米凯雅顺着医生所示，走到客厅看了一圈，木制桌子上正摆放着一盘布鲁塞尔芽菜配香肠。
    “吃这么丰盛？”
    “不是说半夜不适合吃太多吗？”
    约坦的声音从厨房飘出来：“半夜不吃饭的前提是你吃过了晚饭。”
    “你说得对。“
    米凯雅去干点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去了，她没有平白接受他人好意，躺着让别人给她喂饭的习惯。
    半小时后—
    两人围在桌前，灯火在他们头顶忽然忽灭，二人神情凝重的做完了祷告，拿起手边的刀叉，开始享用对拉撒路城居民来说过为丰厚的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