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宋国公邓良胜到达赵卿诺面前时,襄王府也迎来了一个人。
吴安德静静地跪在厅中,眼角余光偏见两侧站着的内侍,动了动跪到几乎没有知觉的膝盖。
外面的天色渐渐变暗,快要三个时辰了吧。
吴安德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这样长时间地跪着了,即使膝盖交替,依旧无法缓解久跪的痛苦,后腰也开始酸痛……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渐渐靠近,最后在他的身边停下。
襄王眼皮下垂,扫了眼宫中曾经的风头极盛的大太监,表情莫测,挥了挥手让侍从退下。
片刻后厅中只剩下吴安德与襄王两人。
吴安德听到身边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打起警惕,拿出当年陪侍在永庆帝身边的谨慎,俯首贴地:“老奴叩拜陛下。”
“陛下?”襄王语调微扬,眉尾轻扬,“能得公公这一声,朕是否可以认为这是父皇对朕的认可。”
“先帝在给陛下那份密诏时便是对您的认可。”吴安德依旧趴在地上,声音有些发闷。
襄王冷嗤一声:“那为何不将皇位直接传给朕,而是给了那么一个废物!一个连京城都没守住的废物!”
吴安德心下一紧,整个人下意识紧绷起来,待到襄王话音刚落,急忙开口:
“陛下,先皇曾和老奴说,他是个父亲也是一个君王,先皇希望每一个儿子都能平安,也希望大魏平安。
“陛下啊,您想想税收之事,您在想一想烟波楼之事,先皇对所有皇子都宽仁至极,传位于太子……那毕竟是他头一个儿子。”
襄王浑身一怔,脑中突然冒出柳侧妃为自己生下的女儿,小小的一团,哭声宛如小猫崽子,纵使遗憾不是儿子,却也会在看到那个孩子的时候心软成一滩水。
厅中突然陷入一片寂静,落针可闻的气氛下,吴安德连呼吸都放缓了。
“起来吧。”襄王语气软和了几分。
吴安德暗自松了口气,一手撑着腿,一手抱着肚子,动作吃力的直起身子。
襄王瞥了眼他异常肥胖的肚子,轻笑出声:
“朕记得你是去给父皇守陵吧,怎得把自己养的这般胖……说吧,大老远的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莫不是朕那废物大哥让你来的?他躲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一连串的问题听得吴安德眼眶一红,拿袖子擦了擦眼睛,语带哭腔:“太子……太子心窝中了一箭,临终前让老奴来给您送样东西。”
说着道了声“陛下恕罪”,背过身解开肥大的衣裳,取出一个雕龙宝盒奉上,“太子说,别管当初如何,望您能念在兄弟一场,同是先帝子嗣的份上夺回褚氏江山,他愿意停留在太子的身份上。”
久经岁月洗礼的雕龙宝盒安安静静地摆在襄王手边,里面放着他梦寐以求的东西,是他哪怕有永庆帝的密旨也没办法理直气壮的根源。
襄王望着玉玺久久不语,许久之后哑声问道:“除了你,其他人呢?”
吴安德舔了舔说得发干的嘴唇:
“保护太子离宫的只有宫里的内侍和风大人、宋国公以及孙将军,出宫时风大人替太子当了一剑,伤重不治。
“孙将军带着剩下的人马躲在帝陵旁的山里,至于宋国公……”
襄王目光从玉玺挪到吴俺德身上,沉声问道:“宋国公如何了?”
吴安德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宋国公去赵卿诺那里了,他带了一个假的玉玺过去,想诱骗那位入京对付陆明渊。”
“哦?诱哄赵氏入京?”襄王拖长了音调,眯了眯眼睛,“你们是想等赵氏和陆明渊打出了结果后再让我捡个便宜?”
吴安德听到他那意味深长的语气,后背一凉,面上依旧保持着镇定:“陛下英明。”
襄王意味不明的轻哼一声:“公公说的事朕知道了……来人,带公公下去歇息。”
话才出口,便有人进来请吴安德离开。
吴安德欲言又止的看着襄王,叹了口气:“陛下,您如今是皇室唯一的血脉了。”说罢,叩首离去。
过了一会儿,项至和柔太妃相伴着进了厅中。
襄王瞥见项至扶在柔太妃腰间的手臂,眼神幽暗,旋即起身见礼:“母后。”
柔太妃点了点头,好奇地看向雕龙宝盒:“吴安德送来的?”
“是,他说褚惟中箭死了。”襄王坐回位置,将玉玺从宝盒中取出,手指轻颤,“朕未曾近处见过……母后,您说这是真的吗?”
“陛下都没见过此物,哀家更没见过了。”柔太妃说着,手却轻轻抚了上去,“看着倒是久经岁月,陛下看看底下的丹泥。”
襄王一手稳稳托着玉玺,另一只手轻轻侧翻,暗红色的丹泥映入眼中。
他伸出手指摸了摸雕刻的文字,接着命人奉上丹泥,宣纸,复又取出密诏与印下的字作对比,一番折腾,颔首笑道:“与父皇密诏上的印一模一样……是真的。”
柔太妃闻言脸上露出喜色,忙不迭催促襄王送回宝盒收好。
一直等在旁边的项至见状方才出声询问:“陛下,那位公公只是来送这玉玺的吗?”
柔太妃看到项至躬身站着,忙不迭开口,指着自己下侧的椅子说道:“阿兄坐下说,都是一家人。”
“多谢娘娘。”项至满目柔情的望了柔太妃一眼。
襄王看到二人四目相对,眼底闪过一抹冷色,将吴安德的话说了一遍。
项至听后沉思半晌,说道:
“陛下,我以为不妥,若这是宋国公他们和赵氏设下的奸计,陛下入京只怕会陷入其中……再者,延平帝是不是真的驾崩,都只是那位公公的一面之词,不可信。”
襄王微微偏了偏头,垂下眼睑望着雕龙宝盒,勉强压着不耐沉声道:“朕问先生,若你是一国之君,可愿将玉玺送人?”
项至语气一滞,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襄王收回停在宝盒上的视线,抬起眼皮看过去,再次问道:“如果你是一国之君,你可愿意弃国君之名,留太子之称?”
项至低头,仍旧没有回话。
襄王缓缓呼出一口气,心中不满稍缓:
“你都不愿意,褚惟又怎会愿意,要知道他可是做了近十几年的太子,四年的皇帝,这点子傲气总要有的……而朕毕竟是褚氏子孙,是先帝认可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