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柏飞毛腿似的赶到阴河村,见田里干活的人多,不敢四下张望,挑了条边缘小路,直奔阴河口不远的山脚下的三角茅屋——他家师姐大人自己搭的、村里独一份的、破烂简易的破木头房子。阴河口湿气重,没人会把房子建在附近——就连最近的大牛家也有个好几十丈的距离。黄柏说这是村里人不屑与她为伍,杜仲说她这是孤芳自赏,别人不懂她的境界。
韦仙姑善医善毒,大徒弟起了个名叫杜仲,小徒弟起名叫黄柏,都是草药,雌雄莫辨。
很快黄柏就在屋边的水田里找到了他家师姐,“杜仲——杜仲——师父叫你上山一趟!”
杜仲正低着头弓着腰在水田插秧。她闻言也不回答,直起腰来看着田里的秧苗嘀咕:“这秧可能不够!这个刘老汉,又缺斤少两!——这秧不够,跟谁家借好呢?黄大家?谭四家?但这借来的秧品种又不一样啊,到时候长得奇奇怪怪就不好了!要不,还是继续厚着脸皮去刘老汉家要?”
“杜仲——”
听到黄柏的声音,她愣了一愣,抻抻腰,转头对他咧嘴一笑,欢快地道:“嘿,你来得正好,我正愁今天下午插不完这块田呢,你过来帮我一起插!”
“杜仲——师父叫你——”
“听到了听到了,我又不是聋子!别站着了,快点下来帮我插秧!——你说你平时没事穿个白褂子白鞋子做什么,好不好洗啊你?!我就看不得你那样儿,亏得那些小姑娘们见了你就唱、,啧啧啧!”
自诩玉树临风谦谦君子的黄柏跟他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师姐,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没理都说不清。他从小就被打压,从来没赢过。“师姐,师父真的叫我们上山一趟——”
“知道了!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赶紧脱了你那骚气满满的鞋袜,下田来给我干活!”
“杜仲,你好歹是个女的,能不能斯文点?!”
杜仲弯腰抓起一把泥,再次问他:“下不下来?”
“下来了下来了,你别扔,泥巴印子最难洗了!”说着黄柏乖乖地脱掉他那洁白的鞋袜,再把月白色的长褂掖在腰间,小心翼翼地下了田。
因为田里引的是阴河水,黄柏一下脚就打了个寒颤,真凉啊。
“杜仲,师父叫你回去可能有事儿——”
“插完田再说。”
“杜仲——”
“干不完就别想走。”
“——杜仲,这田里的水这么凉,能长出稻子来吗?”
“——我也不知道,试试看吧,过阵子就知道了。”
黄柏闻言一下子站直身来,一手拿秧苗一手指着眼前的这朵奇葩,“你你你”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看什么看,早点干完活早点回家——干活!”
黄柏看着前面一身比农妇还农妇装扮的师姐,长长地叹了口气。只见她一头乌黑的青丝全部用一块暗红色粗布给包了起来,连带着还包了大半个脸——那包头巾丑得跟抹布似的;上身灰褐色短褂配土色里衣,下身土色长裤,衣袖和裤腿都高高挽起,露出满是泥巴的胳膊和小腿,整个人看起来就跟一条灰色毛毛虫似的。这些都还算正常,除了他这样的君子,乡下人大多穿得像毛虫,可那脸——
“杜仲,你偶尔也洗洗脸吧,那药抹久了不好!”
只见她一脸黝黑暗黄,眼角皱纹盛开得像仲秋山坡上的野菊花,嘴唇上被药物刺激得裂开了几个小口子,还起了几块皮。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厮三四十岁了,其实这骗子才十九岁!
他家师姐不是常人,喜欢化妆成人嫌狗厌的丑妇人。这个特殊的癖好虽然他知道大概的原因,但——这也太自虐了吧!
杜仲一边手脚不停地插秧,一边漫不经心地回道:“你管我!隔壁的大牛哥不嫌我就行!”
黄柏一听原地跳了老高,“啥?大牛哥?!你啥时候勾搭上的?!”
杜仲抹了抹被黄柏跳起来而溅到脸上的泥水,微微站起身来,眯着眼睛咬着牙齿看向他道:“想死?!想死直接说,我有药,快得很!给我听着,要么老老实实干活,要么现在就给老娘滚蛋!”
杜仲善毒黄柏善医,他的药用来治人而她的药都是用来害人的,统统不能吃。
黄柏一听杜仲没否认,急了,一个大步跳到他师姐身边,一把抓着她的衣袖带着哭腔质问道:“杜仲,我不过五天没来看你,大牛就答应你了?!你是不是使了什么狐媚手段?!洗脸给他看了?脱衣服给他看了?!你——你也太狠心了,移情别恋也不要这么快呀!”杜仲身材高挑,还前凸后翘,所以除了洗脸和脱衣服这两个原因,他想不到别的。
“放——不——放?”杜仲看着衣袖上的那只泥爪子,咬牙问道。
黄柏还想坚持,但感觉有股内力传来了,赶紧撒手,又是大跳一步,回到了原地,还顺手一把捞起了刚刚扔开的秧苗,委屈地道:“我干活,我干活还不行吗!”
从小到大,忤逆师姐就没得过什么好下场。
黄柏这娃有点可怜,从小被师父捡了回来,但管捡不太管养,比他大三岁的杜仲自己还在和泥巴呢,就开始帮忙熬米粥喂他了。再长大一点,三岁正好是成长的一个坎,教他走路,教他说话,一起跟师父学本事,教他生活自理,师父甩手不管她教他练功……她不是师姐,而是大半个娘。
杜仲对自己的定位就是黄柏的小娘,所以虽然现在这小子比她高了一个头,也经常在她面前口出狂言没大没小,她都懒得生气。
但对黄柏不是。这荒凉闭塞的野鸡岭,奇葩中的奇葩师父大人,让他觉得人生很是荒谬。唯独一个杜仲,从小到大照顾他,教导他,生病了难过了安抚他,跟她撒娇乱说话也不会真的生气……他离不开她。
既然离不开,最好的办法就是跟师姐成亲啦,这是黄柏慢慢知人事之后的最坚定想法。
尤其是在杜仲外出历练两年回来性情大变以后。
但是眼前这个该死的家伙一点同感都没有,最近大半年更是频频给他出墙,把山上镇上没成亲的男的几乎挨个勾搭了遍!上上个月她瞄准了高龄二十四的大牛——他口中的老牛,就在这阴河口搭了个茅草屋,准备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
好在,她总是不洗脸就去勾搭男人,所以也被嫌弃了个遍,黄柏才稍稍放心了些,由着她胡闹。——就她那副鬼样也就只有鬼才能看得上,活人肯定都看不上的。不料,还真出了个眼神不好的老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