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吕孚来到桑曲楼,照例请伙计先去通禀。这次没等多久,伙计回报:王公子有请。
整理好心情,吕孚迈步进门,如往常一样,从容落座。
王大卫正在烧水,表情平静,看不出悲喜。
吕孚感叹道:“王兄雅量,处变不惊,小弟钦佩万分。”
王大卫一笑:“吕兄谬赞了,我不过是猜出那份捷报是假的,所以才能如此而已。”
吕孚惊讶道:“哦?王兄何以如此猜测?”
王大卫:“因为......我没见到王处道的脑袋啊!”
吕孚愣住了。王大卫和青宜结鬼章用王厚的脑袋打赌这件事他是知道的,河州城里很多人都知道。思量了一阵,道:“王兄仅凭这一点就做出推测,未免有失严谨。这可不像川越国的治学之道。”
王大卫反问:“哦?证据不足?”
吕孚:“当然。王处道将军素有骁勇善战之名,纵使兵败,全身而退亦非难事。”
王大卫:“吕兄可读过王子纯的《平戎策》?”
吕孚:“自然是读过的。每次拜读小弟都觉如芒在背、汗不敢出。”
王大卫:“于河州而言,《平戎策》是篇檄文;于汴梁而言,《平戎策》不过是万千策文中的一篇而已。甚至不少蠢货给出的评语是:王子纯好为大言,故作惊世之语以图幸进。然而,对于王氏家族而言,这篇《平戎策》则是......信仰。
王家是个大家族,人口比尊府要多得多,又地处富裕的江南。可是,王家似乎很穷。尤其是王处道,两袖清风,横行天下,全凭一张嘴。
这钱都哪儿去了?都在《平戎策》的字里行间啊!
更何况,这件事推进到今天,其实,对王家父子、王氏全族而言,这是仅有的一次机会。一旦战败,再无可能卷土重来。
王处道会跑?怎么可能?要么胜,要么死。这是他们父子破釜沉舟的一战。
倘若捷报是真的,那青宜结鬼章必然可以轻而易举地捡到王处道的脑袋。”
吕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他处,但仍坚持道:“或许......鬼章将军已经战殁于先......”
王大卫:“鬼章就没俩朋友帮他完成遗愿?他的人缘就这么差?就算真这么差,那王处道的脑袋也总有别人抢吧!这种惠而不费的事情怎么可能缺人?
楚霸王在乌江自刎,残躯还养活了五条鬣狗呢!”
吕孚闭上了眼睛,仰头靠向椅背。
王大卫猜对了,捷报的确是假的,是木征为稳定后方做出的安排。
狠狠地摇了两下脑袋,吕孚重新坐起,问道:“王兄能否给小弟讲解一下乌木军?”
王大卫不明所以:“乌木军?黑色的木头?什么典故?”
吕孚:“王兄当真不知?小弟却听闻,乌木军与王兄关系非常,乃是王兄一手所建。”
王大卫摇了摇头:“我一直在河州啊!我出发的时候还没成军呢!当初我给王处道的建议是‘志愿军’,取的是人人凭自身志愿,入青唐作战的意思。与大宋官方无关。”
吕孚:“那支军队确实叫‘志愿军’。乌木军是其中一军。”
明白了,志愿军包含乌木军,乌木军是志愿军的子集。但是,这跟我有毛的关系?你要问广锐军我还能知道一点儿。可是,广锐军应该不会单独成军的,他们肯定被打散,在各军之中充当基层骨干。
原因有两个。一个能说的,那自然是因为广锐军是精锐中的精锐。他们戍过边,杀过敌,陷过阵,还造过反,流过亡,屯过田。这履历,谁能比得上?
另一个是不能说的......那就别说了。
吕孚见王大卫不说话,继续补充:“据传:乌木军作战极其凶悍,嗜血成性,甚至......不分敌我。又善用妖术,能吸取精血以增强自身......”
我去!这都是啥?野人?王韶打哪儿弄来这么一批人?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吗?
吕孚:“......而且,人人佩戴特殊标记:左臂缠白布,上绣红色十字。”
嗯?这是我给医疗兵“设计”的啊!尼玛!搞什么?连这也要抢?我得赶紧回去给俺们医疗兵做主,他们指不定受了多大委屈呢!
吕孚盯着王大卫,王大卫果断地摇头。
见王大卫坚决不做任何解释,吕孚只得作罢,转而说道:“小弟今日前来,还有两个目的。其一,昨夜,十二哥排出了七十五个数的数列,不知......”
王大卫点头,却道:“很接近,就差......很少了。但是,这道题的难点在于如何证明这就是‘最多’的。老实说,到目前为止我也证明不了。”
吕孚苦着脸:“小弟明白。第二件事,小弟想请王兄离开河州。”
卧槽!我这是怎么混的?老子的人缘比青宜结鬼章还差吗?契丹人追杀我;蒙古人抢劫我;党项人驱逐我。如今在青唐,还要让我滚。我了个去的。
只有大宋好一点,这还是我略施小计才能立住脚。也没立到汴梁城里,只是立到了城外的西王庄。
还有女真人。一开始也很不愉快,后来倒不错。可是,我不愿意跟他们一块儿玩。
慢着,乌木军听起来就很像女真人。难道王韶的手有那么长?要真是女真人的话,凭老子的威望,让他们乖乖把袖标还回来。
就这么走吗?灰溜溜地,不甘心啊!
吕孚见王大卫的脸色阴晴不定,赶紧解释道:“王兄莫怪,小弟乃是出于好意。时移世易,现在,河州城里有很多人想对王兄不利。”
很多人?我以为就一个没有大拇指的蠢货呢!吕八这是......怕我死在这儿吗?
王大卫眨巴了两下眼睛,假意问道:“难道吕兄不能护我周全?”
吕孚叹气:“哎!家叔虽然位高,但却算不得权重。河州城里,各家心思难测,本就纠缠不清,家叔也不过勉力维持而已。如今又来了许多宋国江湖人士。还请王兄体谅。”
王大卫:“那不如......吕兄把这些人告诉我,我自己动手。如何?”
吕孚倒吸一口凉气:“啧!王兄,请恕小弟不能从命。嗯......毕竟我与王兄此刻分属两方。小弟能说的只有......想取王兄性命者,宋人远多于河州。”
王大卫连续眨动眼睛,仔细回味吕孚的话,渐渐地,品出了一些意思。
分属两方——那吕孚就算说出名单,王大卫会完全相信吗?万一吕孚想借王大卫的手铲除一些他碍眼的人呢!
此刻——这个词就更有意思了。是不是意味着,不久的将来,两人就不再分属两方了呢?那时候你就可以说了吧!
还有最后一句。这句太气人了,刚觉得大宋好一点,去他娘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