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梢头,鸮声叠起。白丽城城西,沈家庄园。
一个矮小精瘦的男人,正搂着怀里的女人酣睡着。隐隐约约的,他察觉房间里有点细微的响动。
他睁眼侧脸一看,黑乎乎的房间内,有个人影坐在桌子旁边。
黄鹤吓了一跳,反应极快,迅速从枕头下面抽出了一把刀,喝道,
“什么人?”
他怀里的女人醒了过来,看到黑暗里的影子,头皮一阵发麻,张嘴刚要大叫,就感觉喉咙处一点刺痛,再发不出一丝声音。
“来人呐!”黄鹤惊慌的冲着门外喊了几声,门外却悄无声息,门口的几个护卫早已昏死在地。
黄鹤听门外无声,壮起胆子,硬着头皮问道,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哼,你做过什么,不清楚吗?”黑暗里一声冷哼。
“你是褚赢找来的人?你说,他许你多少钱,我付你双倍!”
黑暗里的人看不清面容,黄鹤只觉得那双看向自己的眼睛里闪着扑不灭的火。
“你也知道素心诀?”羽青的声音冷寂的透了过来。
黄鹤浑身一抖,眼睛骨碌骨碌的转了两圈,立刻跪到了床榻前。
“我……只是听命行事……当时长公主需要借势江湖力量……”
“借势江湖之力绞杀流溯门?所以你……该死……”羽青歪了歪头。
“我也是……迫不得已……”黄鹤幽幽的说着,手上却摸到了枕头下的刀。
刀影一闪,黄鹤矮小的身形猛地弹跳而起,奔着羽青的面门而来。
羽青轻嗤一声,手腕一动,手指已经钳住了刀尖。
黄鹤惊骇,想再抽刀,刀把竟纹丝不动。同时刀把上传来一股震力,直直的绞入他的血管,他的胳膊猛然卸力,像枯枝一样松了刀刃垂了下去。
黄鹤瞪大了双眼,眼前的人眼睛里闪过一丝红光,手中刺过一把白色物事,上面墨练如绸,状似涡轮,里面有一金一蓝两双光影,摄人心神。
黄鹤背后汗毛倒立,凭借一时胆气,猛一抬手,扯过了旁边被吓的难以动弹的女人挡在了身前。
那道白光略偏离两分,径直擦过那女人的肩膀,仍然奔着他的面门而来。黄鹤此时才真正感觉到害怕,急急的喊道,
“别杀我,别杀我!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关于长公主……”
黄鹤嘴里说着,身体却像个泥鳅,拼命的推那女人当肉盾。
听到他提静宁,羽青心中怒气更胜,另一只手往前一抓,把他面前的女人甩进了床里。那黄鹤一惊,矮小的身体滚做一团,匍于地上,四脚并用的往门口而去。
可他的手只是刚刚碰到了门框,便听见“噗嗤”一声。
他全身僵住了,低头看了一眼模模糊糊的胸膛,心脏里一阵绞痛,嘴里的血哗啦啦的涌了出来。他嘴里的话还未尽,“还有……紫……”
又是“嗤啦”一声,羽青利落的收回了伞,黄鹤的身体随之倒在了地上,心脏处缓缓的洇出了血,汇成了一个伞状的模样。
刚才黄鹤临死前含混不清的一个“紫”字让羽青微微失神,她的身后有细小的“窸窣”声,她耳朵一动,猛然回过头去。
刚才那惊恐无状的女人已经飞身而起,袖子里弹出了一枚小小的袖箭。
羽青却不闪不避,袖子一甩,顿时那女人被定格,两眼瞪着坠于地上,额头正中以及脑后很快汇出了一湾溪流。
羽青扭头看了一眼胳膊上被划破的地方,略皱了皱眉头。
等她开门出去,天空已经泛了鱼肚白。
她进来时打晕的几个守卫还在,院子的门口横七竖八的躺了不少人。
高高的院墙上,夜楚云紧张的坐着,似乎等了有些时间。
羽青翻了他一个白眼,刚想骂,却见他一个飞跃跳了下来,来到她的身侧,看着她被刮破的袖子,恨恨的说道,“他伤了你?”
羽青见他忍不住要去触碰伤口的手,喝道,“别动!有毒。”
夜楚云更加紧张,羽青却淡定的拿手一抹,往门外而去。
夜楚云回头看了一眼院子以及地上的一堆人,瞳色蓦然变紫了些。
羽青并没有着急回去,出了沈家庄园,看着天空里依稀的亮光,慢吞吞的走着。
夜楚云跟在后面,一直盯着她的胳膊看。
“郎伯能解。”羽青没有回头,却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沈家庄园已经远离了人家,独踞一处,平日有人进出还有些人气,此时没了动静倒显得荒凉。
他们的身影离得远些后,高高的院墙之上,忽然落下了一只黑鸦,一双幽绿的眼睛寂寂无声的盯着。
“对付一个黄鹤,怎么还能受伤?”夜楚云紧追了两步,低声问道。
“空间狭小,一时大意。”羽青随口解释道。
“你是不是下手犹豫了,你此前是不是经常受伤?还是不会杀人……”
“就蹭破了点油皮……”
羽青一下子停下了脚步,刚想发作,夜楚云却忽然皱眉,“什么声音?”
此时他们已经快接近白丽城的小南门,这城郊处有一些未名的乱坟。几个坟头的中间,有点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吃饭吞咽的声响。
羽青不觉得后背一紧,即便当世已没几个人能伤她,不过自小怕鬼的毛病依然让她有点怵。
听到声音的来处,夜楚云不由得掏出了扇子,往前疾行了两步。
借着半明半暗的光线,二人斜眼望去,看见两处乱坟之间,有一个黑色佝偻的身影背对着他们,在认真的吃着什么东西。
夜楚云叹了口气,紧绷的身形略略放松,“这世道,逼得人得来坟上找东西……”
可是羽青的目光未移,她略歪了歪头,上下打量着那个背影。
长发脏黏,头顶半秃,一身分不清上下的破衫半遮半掩,胳膊抖抖嗖嗖,颤抖不止。再往下看去,衣服的边洇着些泥,裤腿下面露出的皮肤皱皱巴巴,隐约透出了一股子青灰。
羽青心里一抖,那人忽然回过了头。
一双灰白的死鱼眼逼视而来,嘴边和双手上红白一片。地上哪里是什么食物,而是一只被开膛破肚残肢缺缺的野狗。
夜楚云看清那脸的一刻忍不住瞳孔一震,“这什么鬼东西!”
那鬼东西好似嗅见了什么味道,一双白翳蓦的睁大了些,嘴一张,滴滴答答的淌着血涎,野兽般奔着羽青扑了过来。
羽青脑子里闪过几个画面,手虽然提起了云巫伞,可脚却跟钉住了一样没动。
夜楚云的惊诧一瞬即逝,见羽青没动,猛地扑到她的面前。看着那“人”扑咬,他飞起一脚抵在了那“人”的胸口。
因为天色未明,他看不清这“人”的诡异,只当是饿急了眼,或有癫怔。
“你是不是疯了?再敢上前,别怪爷不客气!”
二人正僵持,夜楚云只觉得脖子一侧一股罡风而至,随即一道白光横向一扫,面前“人”的头已经消失不见,骨碌碌的滚在了地上。那脖子整齐的切面处正往外喷着半碧半紫的血。
夜楚云没反应过来,觉得背后的衣服一紧,他整个人被往后一拽,白光一闪,羽青已经在他身侧,用袖子扫开了那些污血。
已经尸首分离的“人”却还未死透,身子乱挠,头颅上的眼珠子还在转动。夜楚云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
“这……什么玩意儿?”
羽青的脸凝重的如一团阴云,良久才说了两个字,“尸魃。”
羽青抬头扫过周围,浑身一片寂冷。不远处一个塌落半截的新坟,上面艳丽的花圈还未倒。
“尸魃?”夜楚云脑子里隐约有过这么个印记。
羽青自顾上前,手里的伞尖唰唰几下,还在乱走乱撞的半截尸身被劈成了几半,骨碌碌乱转的眼珠子终于停滞。
她手上捏起一团青火,扔到了那些七零八碎的肉身上,低头一看,又随手脱下被染血的衣服,一起烧了个干净。
夜楚云愣愣的看着她手脚麻利的做完了一切,喉咙不由得咽了几口唾沫。
天空已经出现了第一抹朝霞,城里开始响起了早起卖食的梆子声。
羽青脸上阴晴难测,悠悠的往小南门而去。
夜楚云没再问,看着她只着了单薄的白色中衣,忙脱了外袍,给她披了上去。
羽青感到了带着他味道的温度,刚想回绝。他已经低头认真的给她打了个结,羽青不想再与他有接触,拽着衣边的手垂了下去。
回了他的宅子后,羽青再无话,顺手把衣服扔给了夜楚云,回房间关了门。
夜楚云在她门口呆立了一会,忽然想起了什么,忙的往郎之涣屋子里去,郎之涣还未睡醒。
“郎伯,你快去给卿儿看看,她中毒了。”
郎之涣猛地坐了起来,“什么毒?怎么中的毒?”
“她被兵刃所伤,她说那刃上有毒。”夜楚云更加着急。
郎之涣眨了眨迷离的眼睛,随即倒头又躺下了去,随口嘀咕,“她本身就是个毒罐子,怎么会中毒……”
夜楚云一脸惊愕,“什么意思?什么毒罐子?”
郎之涣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放心吧,她没事的。”
夜楚云站在院子的亭子里,想起今天的事,一阵茫然和灰心。
“她什么都不肯跟我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