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很久之前的那时候
作者:感觉今天好冷   衍墨听魂最新章节     
    六十年前,岷州边界,连山城出现少见的大旱,数千亩地颗粒无收。村落佃农交不上租,原先有地的人家吃不上饭,就连地主家的粮食,也是吃一点少一点。
    那时的城主是实在的土皇帝。
    谈不上多么骄奢淫欲,毕竟整个连山城就不算富裕的城池。但仅仅是关着粮仓只供自己吃得脑满肥肠,对灾荒年间的百姓来说,就已经是万恶之行了。
    城主管束着兵卫,倒也聪明地给了甜头。
    左右拿捏之下,饿昏了头的百姓无力向上反抗,只能守着家中存粮,能过一天算一天。
    于这般时代,颜长运清早出门挑布换粮,在自家染坊门口的废缸中发现了一个看起来刚出生不久的婴儿。
    这个孩子的啼哭声无比虚弱,宛如掉落树杈的雏鸟,连眼都难以睁开。
    身处大旱,颜长运知道这个孩子的家庭是下了如何的决心,才会抛弃她。既有抚养之力,就不应当见死不救。
    她挑着布,用篮子装着婴儿,一路进了城,往小路去,沿着捷径走到城主府门口。用花纹艳丽的布匹换来了些许粮米,还胆大地开口恳求好心的老管家,能否用部分干粮换取牛乳。
    老管家心肠软,待在城主府也不过是为自保,就偷偷从府中宠侍的私厨取了半斤牛乳来,就当是命中行一善事,救救那个被抛弃的孩子。
    灾荒之中,谁都不容易。
    彼此点头过后,全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颜长运继续挑着东西和孩子从小路捷径走,老管家则是关上了门。
    分家已久的颜长运没有成亲,独自一人支撑着家中的染布产业,抚养着年幼的三妹和四妹。
    如今又收养了个不足月的孩子,本来渐渐转好的日子,今后恐怕就要紧迫起来。
    她以为妹妹们会怪她多管闲事,可一回到家,说明了缘由,将小婴儿抱着过来给她们一见,三人的心都一并化了。
    既然是在染缸里捡到的,那就取名为染吧。颜长运逗着怀中的婴孩,见她毫不客气地抓住自己的手指往嘴里放,顿时软了眼神。
    颜染是个聪明的、有福的孩子,刚到会爬的年纪,天就下了一场雨。
    这场雨是个象征,象征着困扰了连山城许久的大旱即将结束。
    她被两位小姑姑拉着手,对着雨水“呜啊、呜啊”叫唤着,那双碧绿色的清澈眸子都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颜长运的染坊在一次农收后,又因物美价廉,被外城财主看中,赚了一笔大的。
    这下,搭上了外城的线,染坊生意越做越大。颜长运看向正在跟养女打闹的两个妹妹,心说,能留给她们三人的东西又多了些。
    也是此时,当年主动提出分家的二妹,带着自己的孩子前来拜访。
    二妹颜长富,因出生时,手腕上有一处元宝样胎记,被母亲宠爱至极,甚至于冷落了其余的孩子。
    许是不愿再跟三个姐妹分享家庭,颜长富主动提出了分家,她带着双亲生活,因而家中的大部分财产都应该给她。
    而颜长运带着两个年纪尚小的妹妹,只甩了一间破旧的染坊过来,活脱脱是要饿死一两个才罢休的样子。
    如今染坊做得有声有色,她突然上门拜访,长文和长武两个小家伙,一下起了警惕之心。
    她们带着小颜染躲在窗边,果真听到颜长富正在卖穷,说自打生了女儿颜康,家中的负担就更重,将来想供她读书该有多难云云。
    小家伙们顿感气愤,就又听长姐悠悠然地将这件事敷衍过去,没多久就下了逐客令。
    颜长富无功而返,反赔了一张笑脸。
    只是她并未就此罢休,干脆连家也搬来了附近,每隔一段时日就带着自家的康儿上门拜访。
    不论如何,这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颜长运拒绝了几次后,也慢慢心软。
    一个人再装,能完美地装上好几年的概率也是低的,更何况她们还都是这郊区村落的乡下人,纵有坏心,城府又能深到哪里去呢?
    于是两家的关系逐渐缓和,当颜染长到能跑能跳的年纪后,二妹家的颜康便似是顺理成章地成了她的小跟屁虫。
    许是有从娘胎里带来的,对饥荒的印象,颜染生来就对粮食感兴趣,总待在田边不走。
    颜长运见她痴迷,就打了一把锄头送过去。
    长文和长武见了,笑话姐姐真是笨,阿染的个头还没有锄头一半长呢,哪来的力气去耕田。
    可谁知,颜染这小子力气颇大,还真能勉强抓起锄头,每天都把它当宝似的,睡都要带着睡。
    反观颜康,她自小就是个听话的孩子,内向、软弱,半点也不活泼,性子也木,瞧着怎么也不聪明。
    村里的孩子们不喜欢她的呆板样,总喜欢揪着她的后领不放,将人硬拖着不让回家。
    有一回,竟是要将人扔进水沟里,看她能呛多少水。路过的颜染二话不说,抓着自己的大锄头就开抡,差点没把孩子王跟小手下们脑袋开了瓢!
    自那以后,颜康从小跟屁虫升级,成了个随叫随到的小小仰慕者,三句不离堂姐,恨不得直接住进长运大姨的家里,跟堂姐睡一个被窝。
    看到孩子们关系和睦,颜长运心头的石头总算是悄然落了地。
    二妹再心狠,如何也不会伤康儿的心吧。
    所以她死时没有瞑目。
    她如何也想不到,颜长富觊觎越做越大的染坊,为了彻底得到它,竟能做出杀害长姐的畜生事!
    双亲的心又偏到了侧边,将这件事伪造成劳累过度而病逝,以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霸占了产业。
    长文和长武此时已长高不少,明辨得了是非,在姐姐身死的那晚,亲耳听到颜长富询问女儿“可想住进大姨的家里?”
    不明所以的颜康眨了眨眼,天真地回了一声“想!”
    这如何还不知晓事情的经过?
    她们自知如今斗不过颜长富这个黑心肝的东西,就想收拾收拾,带着年幼的颜染连夜逃进城中报官断案。
    然而,怎样还是败在了年纪小,阅历浅这方面。长文和长武尚未成熟,动作太明显,终是被废了手脚和耳舌,被丢进了乞丐堆。
    熟睡中的颜染则在朦胧中,听到长富姑姑在跟人牙子商量将她挖眼卖奴的事情。
    早慧的她很快就料到,母亲和小姑姑们一定遭了不测。
    幼小的身躯静静地等待时机,在几人转身的空隙间,她边躲藏着,边爬向只有猫狗溜门的墙洞。
    小孩儿把自己浑身弄得脏兮兮,放下头发,把脸盖住,像个乞儿般跪地而行。
    血迹拖拖拉拉地有一截没一截,她忍着膝盖的疼,忍着心中的疼,找到了在乞丐窝中奄奄一息的小姑姑们。
    长武姑姑经不住被废的耻辱,终在见到侄儿后安心咽了气。
    而长文姑姑则用嘴衔着小石块,在沙地上一点一点写下恨书。
    写到牙齿松动,写到满口溢血,写到嘴唇磨破,最后一笔落下,她的眼也闭上。
    从此后,颜染逃进了连山城内,不足五岁的她学会跪地乞讨、偷窃,开始学会仗着一身力气压制比自己还大上许多的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