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踩到沙地的那一瞬,人们可能会对脚下的松软感与迈步时的提拉感感到兴奋与新奇。但事实上,没有多少人愿意走在沙地上,尤其是当一个人发现迈步变得沉重,眼前单调又不知深浅的地面正蚕食着你的体力的时刻。
而梅心并没有回头路可以选。
她已经走了太远,雇佣兵精良的装备可以让她抵御白日的酷暑与夜晚的极寒,但这些多余的衣物在长途跋涉中还是显得太过沉重。她喜欢入夜前的那段时光,凉爽,没有太阳的炙烤,她可以脱下那些外套,穿着清凉的衣服坐在沙丘上歇脚,但她似乎忘了出来的目的,与骆止浔的那番对话只是梅心一个人的赌气,她也知道自己没法在这茫茫大漠上寻找到幻兽。
“唉,脑子糊涂了,幻兽哪有野生的,我在这到底要干嘛呢,可是就这样回去也太丢人了。”
梅心躺了下来,沙地拥抱着她的身体,逐渐变得深蓝的天空开始闪过星光,宁静又祥和的短暂时光让她想起了数个日夜里在山谷度过的平和夜晚。
“要是这样的日子再长一点,夜晚前的凉快再久一点...”她最终叹了口气,感慨着时光不复,温度流逝到足以变得寒冷还要好一会儿,躺在暖烘烘的沙地里令她变得慵懒而沉醉,如果不是那些脚步声开始逼近的话,她真的愿意再多待一会儿。
梅心直起腰,手边的双头刀已经紧握,昏暗的光线里确实渐渐地靠近着一团黑影,可那些东西轮廓分明,也并不高大。
“人类?在这种地方?”梅心感到困惑,虽然她自己就是一个异类,但在这样远离人迹的野外遇到人群在梅心眼里并不是一件好事,那些人影逼近着,她听到那伙人发出言语,但是发音与音节都与自己所认识的相去甚远。
梅心想站起来,可支撑着自己的手臂却在此刻没来由地发麻,那抬手的瞬间梅心便再次一头往后仰倒了下去。
“糟了...”
那些声音越来越近,他们已经注意到了梅心,而很快,这些声音就来到了梅心的头顶,一张披在斗篷下的脸进入了梅心的视线。
那是一个年轻的姑娘,细软的头发扎成数根编成麻花的长辫,四颗闪亮的宝石连成线,被绑在发结中。全褐色的皮肤除了手臂的部分裸露在空气里,其余均被厚布与薄纱遮盖,她那闪若星光般的双眼注视着梅心,眼眶上细长的眉毛伴随着表情的变化悦动着,她向着周边的人说着什么听不懂的话,随即那张美丽的遮在面纱下的脸凑近了梅心,并且发出声音地嗅了嗅。
梅心那本就十分紧张的状态一下子就达到了顶点,此刻,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止她逃离此处,而摆脱这些人的唯一办法,就是跳起来打。
人群发出一声惊呼,原本还躺在地上看似半死不活的女人就这样一个打挺站起了身,手中未出鞘的双头刀朝着一个方向便砍了过去,那个不幸的人一瞬间被掀翻在地,而周边的人看到这个情况,一下子便谨慎地进入了战斗状态,他们瞬间将梅心再次团团围住,并说着一些奇怪的话。
“阿贡,巴多那那!”
“秃噜,果切忽多!”
他们似乎是在斥责梅心,又似乎是在威胁,这些清一色皮肤黝黑的人正紧张地与梅心对峙着,言语变得相当激烈。
“奶奶的,说人话啊!”梅心的脾气一下子便上来了,她的目光再次看向那为首的唯一一名女性,却突然注意到那个人的脸色变了变,似乎想说些什么。
“这些来路不明的就算杀了也不好,他们似乎也没有什么很强的攻击性,但说的话又听不懂,烦死了。不行,这样下去肯定会被乱棍打死的,得跑!那个女人看上去是他们的领头,把她绑了,换我走!就是这样!”
梅心的大脑在一瞬间便想到了这个绝妙计策,那个女人面纱下的嘴方才张开要说话,却已被梅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挟持到了身前。
“别过来,我劝你们最好放我走,不然我就弄死她!或者,把你们都弄死!”梅心大喊着,手臂勒着对方的脖子。
那个女人露出痛苦的表情,一个劲地挣扎着。
如梅心所料,那群人见状,果真露出一副惊慌的模样,不敢再靠近梅心,却依旧着急地在原地打转,说着梅心听不懂的话。
“阿贡,阿多阿贡!”
“贡多拉雅,图图巴图!”
梅心看着这些人虽然不敢上前,可仍是在原地待着不走,心中便更急了。
“你们这些人,说的什么鸟语,有没有会讲人话的!人话!”
梅心正怒斥着,勒着女人脖子的手臂却开始被对方轻轻拍打,那女人痛苦地挣扎着,扭动的脸把面纱甩到了沙地里,张开的嘴似乎想要说着什么。
“啊,抱歉抱歉,我太用力了。我松开些——”
梅心的手臂刚脱开一些,那女人就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她捂着胸口,另一只手却紧紧拉着梅心的手腕。
“我们...不想...伤害你。”
“欸?”女人突如其来的话让梅心愣住了,“原来你会说人话。”
...
沙漠边缘的一角,用各种布料缝合而成的巨大营地群隐藏在乱石堆中。沙子铺到此处便开始褪去,地面被山脚下的岩石板块所替代,火光在夜空下的无数空气中亮起。被风化的石头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布料与衣物,这是唯一有人烟的野外,而那些石块除了标记的作用,还被用来晾晒衣物。
梅心坐在营帐内,一旁一个中年妇女正拿着针线缝补着帐篷的缺口,她黝黑的皮肤与粗糙的双手展示着她多年的劳作生活,一个看上去像是她丈夫的男人走上前,用陶土制作的罐头盛了一碗水,递给了梅心,便退后出去了。
梅心显得有些拘谨,但还是接受了这些人的好意,她抿了一口水罐,半蹲着看向方才那位被自己绑架的少女。
“对不起啊,我以为你们是什么野人来的。”梅心口无遮拦的表现并未引起对方的愤怒,女人清澈的目光在灯火下闪烁。
“我们也很久很久没有遇到外来的人了。自从我们和那些巨构分开,已经有超过百年了。”
“巨构?你说的是前哨站,那是一号前哨站吧,殖民地总部。”
“你们是那么称呼的,在我的祖先最初来到的时候,只有那一个栖息地。我们把那个巨大的建筑统一叫做巨构。我们是最早的拓荒者,是先驱者,也是最初逃离那里的人。”
“噢——”梅心托着下巴,“我就说这种地方怎么会有野人。说到底还是人类,算下来,原来这个殖民地已经有那么久的历史了啊。几百年了,还是这个鸟样。”
“外面的变化不大吗?”那女人问道。
“变化?我倒是有疑问,你们不出去吗,就一直在这沙漠里面呆着?而且你看上去也很年轻,比我还年轻,怎么问出这种活了几百年似的问题?”
那女人笑了笑:“我们的确与世隔绝,我们不愿意再靠近那些殖民地,即便是知道巨构正在向外发展,也不愿意再靠近人类的聚落了。我们的祖先从压迫中逃了出来,来到这个偏远的地方生活,我们在沙漠里建立自己的家庭,最开始的时候相当困难,这里除了沙子什么也没有,靠着带出来的物资,很多人都饿死病死,但仍然有更多的人加入我们。最开始的时候,我们只是一群拾荒者,在有人工作的野外区域游荡,后来,巨构的文明开始变得多样化,沙漠里出现了旅商,我们开始与部分商队定期进行贸易。我们的祖先也找扫了在这里的生存之道,在土壤与山脉中寻找资源,在沙地下寻找猎物,我们不依赖科技,靠着集体的力量猎杀虫族,并以此为食。百年的时光已经让这里的人忘记了曾使用的语言,我们没有充裕的书籍,缺乏语言的教育。只因为我是族长的女儿,我才传承着这些为数不多先民们留下的东西,也认得你们的文字。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这片沙漠,那些关于殖民地的历史都是听我的长辈们所说,现在的样子和以前估计已经相去甚远,我很好奇,你是外面来的人,我想听你诉说。”
“啊,这个...”梅心挠了挠头,“我大概懂了,但是,如果你要听我讲的话,我很大概率说不明白。我需要好一阵时间思考...等等,你们刚刚说猎杀虫族?你们吗,用人类的躯体?”
对方点了点头道:“是啊,毕竟除了虫族,这里没有任何大型猎物,营地里的人需要吃饭,我们必须同心协力学会狩猎。”
“酷!”梅心一下子高兴地跳了起来,“这下有办法了,要是能杀一只虫子回去,也能给那老东西开开眼了!”
“女士,你怎么了吗?”对方看着梅心兴奋的模样,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
梅心一下子冷静下来,拍了拍胸脯说:“我伤了你们,是我不对,你们收留了我,我还得给你们谢礼才是。不如这样,我帮你们打猎,在你们这多待上一阵子,如何?”
“捕猎...”对方听罢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怎么,不相信我,我可是把你绑架了的。”
女人的眉头再次舒展开来:“没有没有,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但是如果你愿意真心帮助我们,我可以以族长的名义向你请求,邀请你一起参与狩猎。”
“就这么说好了。”梅心朝着对方伸出手,“我叫梅心,有劳了。”
那女人亦伸出手握住了对方。
“我叫安图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