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九月九日是重阳
作者:傍晚暴雨   寻无定初最新章节     
    莫应星脑子一顿,只想到三个字:坏事儿了。
    他腾地一下脸红到耳后根,急忙作了一揖道:“这位姑娘,实在是对不住,是在下唐突了,请姑娘莫要见怪。”
    手中还拿着那鞋。
    凌双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只脚穿着白袜踩在另一只脚面上,此刻心里把袁无错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
    一院子的哥儿姐儿早就被嬷嬷丫鬟们一窝蜂地捞去厢房里吃那蜜浮酥奈花并那琼叶糕去了。
    嬷嬷心里念着:阿弥陀佛,我们什么都没看见没看见。
    只有渔哥儿尤为不解地问:“嬷嬷,我叔叔怎得把那个会飞的姐姐的鞋给脱了呢?他们是在干什么?”唬得嬷嬷赶紧给他塞了一块琼叶糕,低声说道:“快别说了,小祖宗!”
    院子里的莫应星,袁无错,凌双双,薛云初都听到了,那脆生生的声音,三道门都挡不住。
    袁无错背过身去,非礼勿视,但是抖动的肩膀出卖了他此刻笑得快撅过去了的事实。
    薛云初吞了口口水,心里暗道不好——上次那几个匪贼的死状可不怎么好看。
    莫应星一张脸红到了脖子下面,连那白色的交领都给映得发红,原本人高马大,此刻竟恨不得头垂到地上——手里还拿着那鞋作着揖。
    凌双双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几息之间总算把自己的脸定得平平的,清了清嗓子,十分镇定自若地道:“无事,总归是我不小心……那个,能否请阁下将鞋还我。”
    莫应星头也不敢抬,低头走过去将那鞋子放在凌双双身前两尺远处,便低着头退后,嘴里一直念叨着:“真是对不住,唐突姑娘了,是在下的过。”
    那只穿着白袜的脚,脚趾抓得紧紧的贴在另一只鞋的鞋面上,想必那姑娘也是尴尬得紧——都是自己的错。
    凌双双的脸皮总算是反应过来,也厚起来了,大喇喇趿了鞋,在用右手食指将鞋后跟提上,拍了拍手道:“无事无事,我等粗人不在意这些,阿初,我们去别的院子里转转,走了。”
    随即无比潇洒地走出了那月亮门,薛云初目瞪口呆地看了一眼莫应星,又看了一眼袁无错,再看一眼莫应星,随即收拾好脸上的表情,向二人福了一福,抬脚就追着凌双双而去。
    才走到月亮门外,便看到凌双双几个腾跃跑到那假山亭处,提着拳头对着那柱子哇呀呀挥着拳头。
    好了,估计过了今天,她肯定越发讨厌袁无错,也铁定要马上回崇阿山,再也不回汴梁了。
    捶完了柱子又飞去捶树,薛云初面皮抽搐,看着凌双双几乎快把那假山旁的一颗玉兰树给打折了。
    刚走到她近前,绞尽脑汁劝了几句,凌双双气得捶得更狠,直看得薛云初扶额。忽然,在凌双双停下来以后,薛云初感受到周边的氛围有了一丝异样,她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看着那假山便大叫一声:“什么人?”
    一个黑影从假山处蹿出来,施了轻功便往外跑。
    凌双双反应极快,已经追了上去。
    薛云初心头一凛,也腾起身子几个腾挪跟了过去,追到那竹林旁边,只见一身绿衣的凌双双和一个黑衣蒙面人缠斗在了一起。
    那人身手可不算弱。
    薛云初追过去与凌双双同时对战那人,却见那人五指间竟隐约有寒光闪烁,便边出手边大声嘱咐道:“这厮手里有暗器!千万小心!“凌双双一听,怒火上来出招更加迅疾:“吃我一掌,腌臜小人!”
    “是寒甲卫,快上!不能叫凌姑娘和阿初妹妹着了他的道!”袁无错一眼认出那人手上的十个寒甲,见他招招凌厉,直取两位姑娘脖子、胸口、腰侧之处,顿时火冒三丈:身为男子,竟出如此阴狠毒辣的招数对待柔弱女子,真真不配为人!
    莫应星和袁无错疾驰上前支援薛云初和凌双双,只见莫应星从腰侧抽出一枚软剑剑,出手果决,一个甩动,软剑缠住了那刺客的手腕,莫应星一拽,将他的手拉开离凌双双远远的,袁无错则将薛云初挡在身后,出腿攻其下盘,几脚将那人踢得跪了。
    凌双双白了袁无错一眼,抽身出来,伸手快速从旁边的竹枝上抓了一把竹叶,见缝插针地将竹叶射在了那人的手腕、脚踝、腰侧并肩膀处。
    从被发现到束手就擒,不到十息的时间,那人被废了手脚动弹不得。袁无错正欲提他起来回去审问,但见那人口中一紧,叫到:“不好,他要自尽!”待莫应星伸手准备卸了他下巴的时候,已经晚了,一股黑血从那人的面罩下流了出来,眼见这刺客抽搐了几下便死了。
    “哎?就死了?早知道就不费那些功夫,还寻思留个活口呢!”凌双双颇为惋惜道。
    莫应星连忙问到:“姑娘可有受伤?可曾被那寒甲伤到?”袁无错则是看得清楚,薛云初应当是没有受伤的。
    凌双双立即道:“那不可能,凭他还伤不到本姑娘。”
    莫应星不放心地又问一句:“确实未曾伤到?”
    凌双双面子有点挂不住了,她是那么不中用的人嘛?
    她可不知道面前这两个不中用的,都吃过那寒甲的苦头。
    莫应星道:“姑娘不知,这是寒甲卫的人,他们十指都嵌了铁甲片,上面有一种叫做赤藿芦的慢性毒。若被伤到,伤口好不了,会一直溃烂至骨髓深处。”
    凌双双傻眼道:“好家伙,这么毒的吗?幸亏咱们人多功夫好啊!”
    薛云初道:“这刺客大白天都敢到你府中来,可是有什么原因?”
    袁无错看了莫应星一眼道:“可能是跟传说的前朝宝藏有关,这府邸是前朝宰相万重阳的府邸,此人极其贪财,前朝覆灭之后,那万重阳一把火将府邸烧了,后来几代人都没有找到他贪污的那些财物,这将军府也是后头重建的。”
    原来如此。
    传说万重阳生于九月初九辰时,乃九九纯阳之身,因此得名万重阳。据说他出生之时天象有异,朝阳霞光盘桓两个时辰不散,通天都是金红赤黄之色。此人命格奇特,哪怕皇帝几度要斩杀他,都能让他安然脱险。传闻有一回,前朝皇帝在金殿上,盛怒的帝王连剑都拔出来,眼见着要亲手将他捅个对穿,顷刻间天空风云巨变,百鸟飞腾,白日忽而转黑,竟是那天狗吞日之象,惊得那皇帝直接就把剑扔了。
    可见此人真的有天道相助。
    万重阳此人毕生奉行“不为五鼎食,则以五鼎烹”——要么成为以鼎食之人,要么成为鼎中人,通俗地说就是:哪怕要冒着把他放在鼎中煮了祭天的风险,他也要成为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站在那世界之巅。
    几次死里逃生安然无恙,让他越发的贪财无度,有恃无恐,搜集世间财宝几乎到了变态的地步。
    他不喜银票,所受贿赂皆为真金白银,珠宝玉器。便是那红宝蓝宝金刚石,鲛珠东珠夜明珠,在府中都是成箱成箱的堆着。曾有人说,万重阳造了一个纯金打造的池子,兴致起来之时,便将那成箱珍珠倾倒于池内,“可供成人男子泳戏其中”,后来还有那好事之徒作了一副《圆姬泳珍珠图》,据说画的就是万重阳的宠妾、一个叫做圆娘的胡姬,躺在那珍珠池里赤身徜徉的画面。
    人都说其府中之奢靡,奢靡到用水晶做那亮瓦,象牙做那筷着,金子锻造盥洗物件,夜明珠成串嵌于那回廊每个廊柱之上,连那赤金恭桶都满镶着从别罗里来坐海船来的巨大宝石。
    难怪皇帝要捅他呢,皇宫跟他的府邸比那就得自惭形秽到死。
    如此多的财宝,尽数烧毁在一场大火之中,确实令人扼腕叹息。据说曾经有那救火之人在灰烬之中刨出来烧熔的金子银子偷偷藏起,以此发家富甲一方的都有。
    凌双双光是听一听,都感觉自己的耳朵金光灿灿,两眼闪烁着有钱两个字,撸起袖子对着自己脚下的土地便跃跃欲试。
    袁无错冷不防地说到:“当时这府中共计三百四十九口,一个都没留,全数烧死,据说前十几年,此处每逢月圆之夜便有那哀嚎之声四起,太祖皇帝请高僧超度九九八十一日,都没有完全超度此处的魂魄,最后只得将此地一分为二,一半做了那学堂,一半做了将军府。”——杀伐之人身上血腥气重,最能镇得住那游魂野鬼。
    凌双双立即就停下了那双跃跃欲试的手:别财宝没挖到,挖出几根骨头就得不偿失了。
    她颇有些别扭的问道:“那,那你们住在此处,晚上不怕嘛?“
    莫应星笑道:“自古为人不做亏心事,自然不怕那鬼敲门,何况,”他忽而有些沉重道:“有时候,人倒是比鬼更可怖。”
    这点凌双双倒是深以为然,这莫家小二,倒是比那袁家的登徒子好上不少。
    登徒子本徒此刻正面容肃穆,望着地上那人的尸首:最近张肆伍的动作可是越来越频繁了。
    在看过中秋花灯、火壶和竹篙火龙之后,八月二十,薛云初便要随凌双双返回崇阿山了。原本八月十六便要出发,硬是被虞氏和段氏多留了几日,急得凌双双头上都快冒出竹蜻蜓——再不回去,被师父揍事小,爬那雪窝子事大啊!她可不想像那无羁师叔,年纪轻轻就老寒腿了!
    因此这一日,两位夫人再也不好留她二人,只得挥泪送她们出城门而去。
    袁无错远远地望着九妹妹前去送别,把自己备好的皮子护膝等送给了薛云初,这才放心地转头去了那望镜楼喝酒消愁——她这一去,怕是得明年开春,哦不,入夏才能回来了。大事还未落定,婚事更无从谈起,这日子,真他娘的是一天都不好过啊。
    他一到望镜楼,便熟门熟路地进了自己的专属雅间,也不饮酒了,挥手叫人端了一壶茶上来,独自一个自斟自饮。
    隔壁传来哄笑之声,叫他越发的心烦意乱。
    织霞姑娘此刻正陪着那周太尉的小儿子周翼玠在隔壁雅间里,与枢密院程礼钦家二房小孙子程玏、翰林学士陈辽实之子陈东匀等几个纨绔在此小聚,几人一时高谈阔论,一时低声叹息,浑然不觉自己的声音已经穿透了雅间的墙壁,打扰到别人了。
    只听那程玏道:“翼玠兄方才说,以后怕是不能常来这望镜楼,却是为何?”
    周翼玠长叹一声,搂着织霞姑娘道:“别提了。我阿娘说,为我寻了一个媳妇,这段时间要去探人家舅母的口风,若是能成,待那姑娘及笄,我便是那有人管着的了。”
    袁无错原本闭着眼靠在那躺椅上,一听“舅母”“及笄”,便睁开眼坐起来。
    “哦?是何方神圣?”有人问道。
    “不许问啊!都不许问!女子闺阁名誉最是要紧,你们都别说了。”周翼玠懒散地道:“不过那姑娘,我那日在一个寿宴上悄悄看过,的确是算得上是个绝色。”他得意地刷的一声打开手中的纸扇,无不潇洒自在的道:“我阿娘最是疼我,便给我找媳妇,那也是全汴梁一等一的好品貌。这几年我多少也算个花丛高手,”他伸手摸了织霞姑娘的脸颊,颇为可惜地道:“日后我娶亲了,便不好再来会这些美人儿娇花儿了。”
    程玏、陈东匀道:“那娶妻有什么好的,成日里拘着你管着你,老没意思。”
    周翼玠道:“你们懂个——什么?我阿娘说了,男子只有成婚了,便才算的上个顶天立地的爷们儿,成家立业,这成家得放在前头。你们几个小光棍懂什么?”
    几人哄笑起来,皆骂他八字还没一撇,就上赶着把人家当自己媳妇了。
    袁无错在隔壁雅间里,拳头捏得梆硬,眼里满是喷薄而出的怒气。
    他竟然敢惦记她?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德行!
    他忽地站起来,压抑着起伏的胸口,在雅间内快步走了几个来回,然后一拳打在那立柱上,直惊得隔壁几个人一惊,暂时停下来那不成体统的一番调笑。
    织霞姑娘是知道旁边雅间的,忙道:“想是隔壁有客人吃醉了倒地上,小红,去看看去,若是倒了便叫人把客人扶起来。”
    待小红到了隔壁雅间,房间里早就无人,只有那临窗的柱子上有个碗大的凹陷,连那红漆都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