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浔恢复了以往的生活。
经常在兵马司和关西卫穿梭,也会去上朝,已经很少,再回定国公府。
很快,到了纳妾喜宴这日。
开宴时,客人许多都是裴家和周家的亲戚,两家再次结为秦晋之好,坐在一起,还算是笑脸盈盈。
唯独周浔,今日回来,就被裴老夫人换上大红色的喜服。
他没有迎宾,而是去了沉香榭。
推开东厢房的门。
夏季炎热,空气干燥,这里即便有一段日子没住人了,可屋里依旧干干净净。
他的视线,打量过所有摆设。
走到衣柜前,拉开衣柜门。
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件石榴红裙。
颜色鲜艳,还没有被人处理干净,上面喷溅到的血点,已经凝固,紧紧沾在衣服上,消失不掉。
他的手指,轻轻抚摸过衣柜里每件衣服,直到他看见,衣柜的最底层堆放许多、他并不眼熟的东西。
周浔蹲下了身子。
仔细查看,这是一根根布条。
他一时半会儿,想不起究竟是什么。
直到看见布条里缝着的是棉花,他意识到,这是女子用的月事带。
这些月事带,都没用完!
他的脑海里,飞速闪过什么东西,却一时又抓不住。
周浔愣在原地。
思忖了好半晌,原本犹如一潭死水的双眸,顿时闪过一丝精光。
“徐茂!”
徐茂听到声音,立刻走进屋里。
“国公爷,您有何吩咐?”
徐茂垂着头,还没看周浔脸上的表情,只听到男人的声音,略带急促和兴奋。
“快去!去书香苑,把谭媪叫过来!”
徐茂觉得有些不妥,他小心翼翼的劝说,“国公爷,属下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男人不吱声,只是逼视着他。
在那震慑的目光之下,徐茂觉得头皮发麻,他还是硬着头皮,开口说道:
“国公爷,外面是裴家和周家的长辈亲戚,今日是您的纳妾礼,您既然和顾姑娘分开,就不要再过问顾姑娘的事情了。”
他这话一出,周浔不由得一怔。
是啊,他纳了三位表妹进府,但见周浔的手垂下来,他才意识到,手中还握着月事带。
柔软的触感攥在手心里,这月事带,可能会洗干净了重复使用,他手心握着的位置,从前就贴在顾盏瓷、最脆弱柔软的地方。
不!他不能这样算了!
心脏猛地一紧,似乎有什么力量,在无形中催促着他,他必须要搞清背后的真相。
“放肆!”
“徐茂,你可还知道我是你主子?我有命令,你竟敢不从!”
男人的眉眼变得冷凛,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徐茂,让徐茂后背发凉。
“是,属下这就去把谭媪带过来。”
他不能惹怒国公爷,他一时糊涂,竟然忘了,他只是一名下属,有什么资格敢对国公爷的私事指手画脚。
得了吩咐后,徐茂立刻跑出沉香榭,直奔书香苑,把谭媪带了回来。
谭媪跪在周浔面前。
男人的视线仿佛鹰隼般,扫视她全身。
“国……国公爷,您有何事吩咐老奴?”
面对周浔的低气压,谭媪说话都会结结巴巴。
周浔将手上的月事带,猛地甩在谭媪的眼前,他直截了当质问:
“姑娘先前,多久没来癸水?”
谭媪看到地上的月事带,心里一颤,原本以为这一劫早就过了,终究,还是要面临这一遭。
想到姑娘临走前,交待她和橘黄不要乱说,还极其肯定自己没有怀孕,谭媪垂着脑袋,心里的紧张达到了极点。
“我要听真话。”
“你有半句隐瞒,拉出去乱棍打死。”
周浔光明正大的威胁,令谭媪的脖子顿时缩了缩。
她不敢抬头。
跪在地上,几乎将地板盯出个洞来,才嗫嚅着声音说道:
“姑娘……姑娘可能怀有身孕了。”
谭媪没有看到周浔的表情,可在一旁杵着的徐茂,清清楚楚的看到,周浔由脸色紧绷变得震惊。
“你刚刚……说什么?”
随即,他语气一转,变得更为阴狠: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了,一五一十的说!”
谭媪仍旧不敢抬头,诚恳地向周浔交代。
“国公爷,姑娘临行前,那晚回到定国公府,她体力不支昏倒了,是府里的大少爷为她请了大夫,大夫说她可能怀有身孕,但脉象过浅,一时不太确定。”
“姑娘则十分肯定的,说她没有怀孕,却又叮嘱老奴和橘黄,让奴婢二人不要多嘴乱说,也不要将这个消息传出去。”
“可姑娘那段时日,许久没来癸水,老奴也怀疑,姑娘是真的怀孕了,只是,她自己不肯承认而已。”
……
周浔一脸的错愕。
很多话都是听了个囫囵吞枣,明明谭媪的声音还在继续,可他就是从冗长的话语中,剔除出一个消息——
她有孕了!
忽然间,周浔的脸一沉。
上去就是一记窝心脚,将谭媪踢出去老远,他满脸阴狠的怒骂谭媪。
“好你个刁奴,这么大的事情到现在才汇报,你简直该死!”
徐茂看到周浔暴怒,立刻开口,“国公爷息怒。”
他一边给谭媪使眼色,让谭媪出去,又安慰周浔:
“国公爷,谭媪没有及时汇报,肯定是姑娘的意思,您迁怒旁人也是无用的,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先找回姑娘。”
男人闻言,脑海闪过那张绝美的面孔,她眼睛里充满了恨意,想到自己如此混账,对顾盏瓷做出的恶劣之事,周浔的心,猛地一下抽痛。
半晌,周浔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在屋里响起:“派人去建州,立刻出发。”
徐茂:“是!”
随后,徐茂走出门,看到庭院张灯结彩,天空却乌云密布,即将有一场暴风雨袭来啊!
夜晚,宴席才刚结束。
天空中的暴雨便倾盆而下,雷声霹雳,震耳欲聋。
定国公府的树枝上、廊柱上挂着的红绸带,被狂风肆虐,吹的摇摇晃晃,庭院里的花草树木,也被雨水打落,叶落纷飞,地上尽是零碎的花瓣。
裴老夫人和府里的大夫人以及周京墨,将院子里的宾客通通送走后,这才忙着吩咐仆从,收拾残羹剩菜。
沉香榭西侧的三间客房,屋里坐着三个姑娘,纷纷忐忑不安。
外头又一声雷响,裴晴不由得皱了皱眉。
她是靖安侯府的嫡次女。
来这定国公府,给表兄周浔做妾,她心甘情愿,自然是因为整个京城里,再找不出比表兄周浔,还要优秀的男子。
即便是做妾,也是贵妾。
裴老夫人是她的亲姑母,早已告知她,只要她给表兄周浔诞下子嗣,她就会是定国公府的主母,成为周浔的正妻。
至于隔壁屋子里的两个庶妹,她们压根不是她的对手,也绝不敢跟她抢周浔。
裴晴掀了自己头上的红盖头。
拉开窗子,看到书房的灯还亮着,都这个点儿了,表兄竟然还不休息。
身旁的丫鬟彩蝶,想要阻拦她,可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在一旁劝说道:
“二小姐,虽说不是正经的婚礼,但您自己把红盖头掀开了,寓意可不吉啊!”
丫鬟彩蝶忧心忡忡的。
可裴晴满不在乎。
“你都说了这不是正经婚礼,既然不是婚礼,我也不会止步于一个小妾,将来大婚,有的是机会盖盖头。”
裴晴将窗子关上了。
她转身,活动了四肢,坐在床上等候的浑身都僵硬了,苦等表哥,表哥迟迟不来。
于是,她吩咐丫鬟彩蝶:
“去外面给我找点吃的,我饿了。”
“二小姐,这个点儿,应该只剩下残羹剩菜了!”
她一听,口吻立时变得凌厉起来:“让厨房的人重做,那么多废话干嘛!”
一听她这不高兴的口吻,彩蝶再也不敢说什么,赶紧点了点头,冒着瓢泼大雨,匆匆忙忙的跑出了沉香榭。
一刻钟后,彩蝶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看到食盒里,装着的都是清粥小菜,还有一些饭菜,应该是喜宴上剩下的荤腥,裴晴不由得撇了撇嘴,眉头皱的紧紧,她一脸嫌弃的说:
“这是给人吃的东西吗?”
“旁人吃席面剩下的东西,送给我来吃,我裴晴又不是猪。”
彩蝶望着食盒的饭菜,干干净净的,她也盯着厨子,还为二小姐特意热了粥,没想到,二小姐还是如此挑剔。
她并不敢再说话,静静站在一旁。
裴晴怒目瞪了她一眼。
“傻站着干嘛?拿回去,让他们重做。”
“这么大的国公府,厨子这么小气,做的饭菜都是喂猪的,也不知道这做饭水平,吃那厨子做的东西,人都是怎么活的!”
彩蝶却一动不动,也没有接过裴晴手里的食盒。
屋内鸦雀无声。
突然间,外面划过一道白色闪电。
轰隆的雷鸣声在耳边响起,裴晴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拍了拍胸口。
这时抬起头,她才明白彩蝶为何不动。
因为她的表兄周浔,不知何时,走进了屋里。
裴晴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她的抱怨,刚刚应该被周浔都听到了耳里,她有些心虚,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朝周浔行了个礼。
“表兄,你来了。”
周浔像是走的格外急促,连伞都没有打,穿过风雨而来的。
他湿了头发,身上也沾了水汽。
男人俊朗的脸,一向面无表情,屋内昏黄的灯光,将他一双深邃的双眸,映衬的黑如浓墨。
“表兄,我帮你宽衣吧。”
看到周浔没有发作,裴晴立刻主动上前,心里的忐忑一扫而空,她欢喜的伸出手,就想帮周浔脱去外衣。
谁料周浔,一把擒住她的胳膊。
“表妹不必忙活,我有几件事要和你交待。”
裴晴兴冲冲的点头。
“表兄你说,有什么事要吩咐我?”
周浔的目光,停在女子精致的五官上,即便这个表妹容貌格外出众,他心里依旧掀不起任何波澜。
“有关纳妾之事,我很抱歉,我不能履行自己的约定。”
“所以,还请二表妹带着剩下的两个表妹,明日收拾东西,原路回府吧。”
原本,裴晴还是一副娇娇柔柔的模样,看待周浔的眼光,眼神浓稠的拉丝,可当周浔的话语出口,裴晴的脸色突变,嘴唇颤抖的质问周浔:
“表兄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要把我赶出国公府吗?是我刚刚那几句抱怨,惹你不高兴吗?”
“我从小娇惯着长大,是我太娇气了,吃东西很挑,我不是有意的,其实那厨子做的饭菜还是不错的,我会慢慢适应国公府的厨子……”
周浔打断了裴晴的话,他淡淡说道。
“表妹,不是你的原因。”
“是我做错了,我不该如此匆忙,让母亲把你们纳进府里,是我耽误你们的时间。”
“择日,我会亲自到靖安侯府,给舅舅和舅母赔罪。”
“几位表妹正值青春,应该嫁给其他更好的男郎,我周浔心有所属,不能耽误你们。”
裴晴心有不甘,什么叫心有所属?她想要说什么,但见眼前男人的脸色无比凝重,却又不敢造次。
她目光幽怨地望了周浔一眼:“表兄,你实在太过分了,竟敢如此耍我们靖安侯府的姑娘。”
“总之,明日离开国公府,我会派人护送你们回侯府。”
周浔说完,转身离开这间厢房。
身后,屋里东西的砸落声,他听的清清楚楚,他也曾如此的歇斯底里。
只不过,他那时的一颗心,被伤的四分五裂,而现在的表妹,只不过是一时不甘心罢了。
他如果再把表妹留在府里,才是真正害了她们……
男人闯进了雨幕里。
他如同暗夜里的一抹鬼魅,被雨彻底淋湿,周浔甚至想,自己如此作恶多端,会不会下一瞬,就被一道雷劈死?
可惜,国公府的树枝太高了,即便有雷来劈,那些树枝也会为他挡掉。
他只是任由风雨吹打在他身上。
或许,就能洗清他满身的罪孽,他的泪水缓缓滑落,早与风雨混为一体,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充斥着骇人的猩红之色。
他后悔不已,为何要在最关键的一步,他竟然放手了。
可从此以后,他绝不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