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万渊睁开眼,抬手撩开帘子一角,将脸凑到窗边,便看到了骑着纯白骏马的青衣狐偃,悠哉地来到马车旁边,手里还拎着一只刚打的野鸡。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万渊的眼底流露出向往,骑马啊,他也想试试,这原始的速度。穿梭山林,驰骋草原,纵跃沙场,该是何等恣意潇洒!
瞧见他这副眼馋的模样,狐偃冷冰冰地脸化开几分,问道:“想骑马?”
万渊点点头,略有些惆怅地说道:“我从未骑过!”
狐偃轻笑:“没关系,我为你牵马。”
“不用!”
还未等万渊开口,一道冷硬的拒绝声从马车里传了出来。
兮锦霄的手自万渊身后穿过,覆在那只撩着车帘的白皙匀称的手上,轻轻向里一带,窗帘便遮了下来。
见此,狐偃盯着垂下的帘子,半晌,抬起头,望着刺眼的阳光,伸出五指挡了挡,意味不明地笑了。
“怎么了?他招你了?”万渊回头,一脸莫名其妙地问道。
“想去骑马?”兮锦霄墨眸幽幽地望着他,转而问道。
万渊下意识地点头。
“我教你。”
“哦。”
不多一会儿,便有侍从牵来一匹威风凛凛的枣红色大马。
万渊看得双眼发亮。
兮锦霄率先翻身上马,向着还站在原地的万渊伸出了手。
见此,万渊没有丝毫犹豫,迫不及待地将手递了过去。
兮锦霄握紧他的手,一个用力,将人带到了马背上。
他的胸膛几近贴着万渊的脊背,一只手从万渊腰侧穿过,紧抓着缰绳,另一只手高高扬起马鞭。
“驾。”
枣红色的大马高昂嘶鸣,扬起马蹄,如离弦的箭一般蹿了出去,激起一片尘土。
烈日当空,暖风拂面,两人散落的青丝在身后肆意交缠。
道路两旁的树木张牙舞爪地飞速向后掠去。
自由、畅快过后,是深深的疲惫!
万渊生无可恋地窝在兮锦霄怀里,两只手紧紧抓着对方的胳膊。
腿有些疼!
脸也有些疼,
发冠散了,衣袍乱了,还出了一身汗。
骑马有什么好的?
是在马车里躺着不香,还是吃糕点不香?
古人偶尔的抒情,不可尽信呐!
故而,当兮锦霄骑马揽着他回来的时候,万渊二话不说便钻回了马车。
兮锦霄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嘴角扬起一抹愉悦地弧度。挑衅似地瞥了狐偃一眼,然后愣住了,他这是在做什么?
那不是他!
忘掉。
夕阳缓缓落下山头,天边还漂浮着几片金色描边的红云。
一行人行至风景秀丽的山谷,在靠近水潭的地方停下,准备在此驻扎过夜。
尹伯封第一时间下了马车,环视一圈周围的景色,心下甚为满意,随即命令侍长去安排侍从们搭建帐篷。
他自己则寻了一处还算干净的空地,让人将他的小火炉搬来,席地而坐。
又着人唤来了兮锦霄,两人坐在红泥小火炉旁煮茶叙话。
尹伯封为兮锦霄讲述着大周朝如今的格局。
早些年,原本相互制衡的齐、晋、鲁、卫四大强国,因为齐晋越来越强大,而鲁卫却日渐衰败,失去了平衡之力,宣王为了维持大周天下的安稳,便扶持申国崛起,与齐晋形成了鼎足之势。
可近年来,当今天子偏宠褒姒及其幼子,冷落申后及太子,甚至公然打压申侯,好不容易形成的三足鼎立之势逐渐有了倾塌之象。
如今的大周朝已隐隐出现式微之象,周王之令,各诸侯国阳奉阴违,在暗地里争地夺权,拥兵自重。一些小诸侯国的生存愈加艰难,为了百年基业,不得已要寻求大国庇护,奉其为主,以大国之命马首是瞻。
这天下,瞧着四平八稳,实则是内忧外患啊!
犬戎还在镐京不远处虎视眈眈。
奈何天子他……
尹伯封叹了口气,眉心深深蹙起。
兮锦霄挑眉,不明白尹伯封为何要同他说这些,这大周朝如何,他半点都不关心。但因着尊重,他还是安静地听着,未曾开口。
沣渡县县帅到底是没有跟来,只将扶风留给了万渊,算是相识一场,最后的照应。
扶风头一次出尹国地界,到底年少,一路上,那满脸的兴奋怎么也遮不住。
马车刚一停下,趁着天还有余亮,他激动地禀了万渊一声,便跟着五六个侍从,脱了外衣、鞋袜,“扑通”跳进清澈的潭水中摸鱼去了。
尹新成羡慕地望向在水潭中央撒欢的几人,余光偷瞄了他父亲一眼,见人没有关注着他,眼睛猛地一亮,唇角大大地勾起,快速褪下那身月白锦衣,随手一扔,撒丫子蹿进了摸鱼的大军里。
他自小便被祖父耳提面命,谆谆教导。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讲孝悌,尊礼法,存敬畏,义廉耻……
君子务本,立而为道,不犯上,不作乱,不违敬,不怨劳,不嗜酒,不纵情……
君子爱国,行之有道,奋不顾身,殉国之急!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
君要臣死,臣不死,是为不忠;父要子亡,子不亡,是为不孝。
国法,礼法,家法,法法必遵,
忠君忠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可去他的吧!
这种人,有他父亲一个就够了。
他只知道,君为臣纲,君不正,臣可投他国;父为子纲,父不慈,子亦可不孝!
然而明面上,他是不敢反抗的,否则他这辈子怕是出不了祠堂了。
可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他放浪不羁,斗鸡走狗,吃酒纵情,哪个也少不了他,他从前那也是镐京一霸,如今更是尹城当之无愧的纨绔之首!
对于兮锦霄,他心里是羡慕嫉妒的。
一个人,不,一个妖,纵情山水,无拘无束,却还能得到祖父和父亲十二分的关心爱护!
若换了他……算了,换了他,可能也活不到现在了。
但他就是不服!哼,都是祖父的嫡孙,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忍受教导之苦!一个没有被礼制约束过、被信条荼毒过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成为尹国国君!
不服不服!
不远处的六乘华丽马车上,万渊惬意地趴在马车车窗上,望着兮锦霄的身影,有一搭没一搭地与靠在马车车厢外的狐偃聊着天。
而在他们马车的后方,鱼青青也撩起了车窗帐帘,目光灼灼地望向兮锦霄的方向,
逐渐笼罩的夜色,将他那张俊美的脸掩进一片朦胧中,越发吸引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