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瑞华一走,姜老爷子立刻拉着姜晓穗开小灶。
“晓穗啊,明天你和周书记一起插秧,代表的是公社干部。其实这种事不是没有先例,每年清明前后,底下生产队要插秧时,公社里总会派干部下来,当着广大社员的面领插。这可是莫大的荣誉呀,你又是溪水大队土生土长的,大家伙全都看着呐,所以你明天一定得好好干,不能让人家看笑话。知道不?”
接下来,姜老爷子把关于插秧的毕生所学仔细传授给她,恨不得现在就把人拎到田里先插个两三行。
姜晓穗苦大仇深地盯着地面。
每个月劳动生产时间不少于36小时,上个月没干,这个月得干够72小时。按一天8小时来算,她得在地里干9天……干啊!
她干脆告老还乡算啦!
孙女的痛苦,爷爷不懂。姜老爷子鲜少这样兴奋,上次这么高兴,还是姜晓穗当干部那次。
对姜晓穗来说,明天只是简简单单在社员们面前露脸或丢脸的一天。可对姜老爷子乃至整个老姜家而言,都是祖坟冒青烟的具体化代表——瞧,田里那带头干部,我孙女,我老姜家的,哎,也就这点出息吧。
第二天早上,姜晓穗在全家人的伺候下,怏怏不乐地戴上草帽。刚一出门,便被门口笑盈盈的亲切面孔们吓了一跳。
“哎呀,大家怎么来这么早哇?也还没到上工的点呢,晓穗这就去田里了。”姜老太挤开家里人,站在人群最中央,得意地大声喊叫。
对于早上来了这么多人,她感到十分满意,可见自己昨晚在大队里做的预热很有效果。
姜晓穗:“……”
她努力地露出自信、亲切的笑容,说:“大家伙吃了吗?没吃饭的先回去,上工时间还没到呢。何况今天不止我一个,还有周书记呢,他从公社往回赶,希望上工前能赶到吧。”
赵秋雁端着饭碗,阴阳怪气地嚷道:“人周书记早来了,现在正在竹编厂忙活呢,比你勤快多了。”
靠!
杜飞南他妈怎么又出来了,上次的屁股墩摔得还不够丢人吗?
赵秋雁表示那算什么呀,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何况大队里现在有比她更丢人的庄梅梅,她有啥不好意思出门的?
可恨的是,那个不要脸的坏女人,竟然装可怜勾引她儿子。儿子还不听自己话,庄梅梅哭一哭、求一求,就帮着她干活,简直要把自己气死了!
倘若庄梅梅现在还是大学生,赵秋雁自然没有意见,可她现在不是,而且名声还坏透了!
谁家愿意娶这么个儿媳妇!
赵秋雁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决定勉强接受姜晓穗进门,只要对方答应带上丰厚的嫁妆,她就能忍气吞声地让一步。
姜老太瞅了她一眼,嘴角一撇,心说大清早的不跟蠢货老娘皮一般见识,没得坏了她姜家的好事。
“哎呀,周书记来得可真早哇。不过说到竹编厂,那还是我家晓穗一起帮忙开起来的呢。不过她现在手里的事太多了,不能事事亲力亲为,大家伙见谅啊。”
赵五奶撇撇嘴,心说这老婆子居然能把官腔打得如此圆滑,简直令人嫉妒。不过今天是晓穗丫头的好日子,先不跟老婆子一般计较,回头再扯她面皮子。
姜晓穗被一群人簇拥着,浩浩荡荡地往田里走。等到了今天的“行刑场”,周瑞华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他今日戴了一顶淡黄色的草帽,完全遮住了额前的碎发,衬得一双眼睛格外深邃。上衣是件灰色衬衫,袖子挽到上臂,下穿一条同色冲锋裤,挽到了膝盖处,脚上穿了双解放鞋。
姜晓穗看看他,又低头看看自己。
他不怕水蛭吗?田里可有水蛭啊,好可怕好可怕的那种水蛭啊。
姜老爷子乐呵呵地跟周瑞华打了招呼,瞧着时间差不多,便对姜晓穗说:“行啦,脱鞋下去吧。今天日头大,冷不着。”
姜晓穗:“脱……鞋?”
“不脱鞋你咋下地?穿着胶鞋要陷进泥里出不来的。”姜老爷子见她神色不对,连忙压低声音道,“快点的,这么多人看着呢,别磨蹭。爷爷昨天跟你说的全忘了?”
姜晓穗委屈地瘪瘪嘴,不情不愿地嘟囔:“以后我再也不敢忘了,上地里浇粪,也好过下田里插秧。”
“行,我明儿就安排你去浇粪。”
姜晓穗:“……你还是我亲爷爷吗?”
“别啰嗦啦。上工的铃声都打完啦,再磨蹭下去,社员要看出你心虚了。”姜老爷子恨铁不成钢地说。
姜晓穗往人群中一望,果然瞧见田埂上社员们露出不解的神色,庄梅梅、赵秋雁等人更是面带鄙夷,一副等着看笑话的表情。
她顿时来气:“我脱!”
……等等,周瑞华怎么脱那么快?
周瑞华光着脚,为难地望着她——他是不是让她难堪了?
姜晓穗瞪了他一眼:“丹丹呢,她怎么没来?”
姜老爷子也想问呢,但他又不好问得太直接,显得他家多想上报似的,幸好孙女自己问了。
周瑞华解释:“我让她去县里借相机,她明天过来。”
姜老爷子眼睛一亮,激动地问:“相机,是那个能把人拍下来的机器吗?”
“对。”周瑞华说,“我想了想,要上报纸,没照片可不行。再说这也是姜干事头一回插秧,怎么也得留张纪念。”
离得近的社员们全都听见了这话,田埂上登时热闹起来。
拍照片,明天有人来给姜晓穗拍照片,他们也想拍啊!
姜老太在众老太婆的怂恿下,谄媚地问:“周书记,能不能给大家伙也照一张?”
“那就再拍一张集体照。”
“真的?太好了!”社员们一阵欢呼雀跃。
庄梅梅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凭啥姜晓穗这么风光,她一个好吃懒做的虚荣女人凭什么?这种众星捧月的待遇应该是自己的!
姜老爷子乐得快找不着北了,好在他没完全失去理智,回过神来问:“晓穗,你咋还没脱呢?等啥好菜呀,快点下去练习练习,明天能插得更好看。”
姜晓穗:“……”
什么噩耗啊,拍照片,那不就是说她明天还得接着下田?还得继续和水蛭玩捉迷藏?
她不干啦!
“再不脱,我让你奶来帮你。”
“我自己来!咳咳,爷爷,不如咱们先读领袖讲话吧,读完我再脱。”
姜老爷子鄙视地看她一眼:“就你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