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你……”刑越眯了眯眼,神色莫测看不出喜怒,“之前一天你都不肯开口说话,现在淼淼也醒了,你也该说说自己什么来历了吧。两年前拆我屋子门的人也是你吧。”
还有后续在碎片里放火焰试图攻击他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刑越都还记得明明白白。
“你为什么一直追着淼淼?你有什么意图?”他目光冰冷地盯着赤发的少年。
“不说清楚的话,哪怕淼淼护着你,今天你也必须死在这里。”
这家伙明摆是冲着淼淼来的。如果说不出个一二三,哪怕淼淼会阻拦,刑越也不会放过这个潜在的威胁。他的人生指南就是斩草除根。
刚刚才轻松一些的氛围又变得寂静无声,屋内落针可闻。
好压抑,淼淼在这过度的安静中越发心神不宁,他黑白分明的眼珠偷偷转动去看斜后方的赤,但是不大幅度转动脑袋的情况下,他只能瞥见赤垂在身侧的手。就那样低低垂着,一点也没有动弹的意思。
他怎么一动不动的,也不说话啊……?
淼淼都快替他急死了。
然而赤好像打定主意沉默到底,笔直立着,仿佛察觉不到刑越正凝视着自己的目光一般。
木屋里的气氛一时十分凝滞。
“看来你已经做出了选择。”刑越缓缓道。
他没再多言,伸手一抽,身侧一道漆黑弧光就忽然浮现。如同缓缓张开的弦月一般,从弧光中央绽开一道狭长弯曲的裂缝。
初极狭,随即缓缓向上下两端延伸,无数漆黑的阴影从张开的裂缝中涌了出来,空气一下子变得极度阴冷。随着那些阴影的涌出,空气中也仿佛有无数亡魂正在复苏,沙哑不清又絮絮的低语在众人耳畔模糊密集地响起,仿佛正蛊惑他们一同投入死寂的地狱。
身处距离地狱最近的地方、周围缠绕的亡魂最多也最疯狂,刑越面色却毫无波动。他有力的右手笔直伸出,全然无视裂缝上阴冷的气息,如同已经做过无数次那般猛然攥住漆黑弧光,一瞬间,漆黑光芒大涨!
沉眠的火山在爆裂中复苏了,窄窄黑光的体积在他手中猛然疯狂扩张。涌动着,涌动着,淹没了天,又淹没了地!叫所有人眼中只能见到呼啸的漆黑的阴影,好像要咆哮着吞食世界。可就在它逃脱束缚之前,那主宰着它的冷酷意志高高在上地降临,阴影在急速的膨胀后猛然凝固,随即强行回缩。一眨眼间,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定格成一柄巨大镰刀。
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它给人的感觉只有大,巨大。
光是刀柄就已有一人之高,弯曲薄窄的刀锋更是将老人整个身形包裹起来。翻折间,雪亮的光芒顺着锋利的刀刃滑下,森冷杀意无声泄露,谁也不会怀疑它能轻易斩断接触到的一切。
浓重的黑色雾气顺着刀刃悄然蔓延,缭绕雾气间,持刀的老人站在原地不动如同降临的死神一般。
淼淼屏住了呼吸,眼神紧盯着漆黑的镰刀,从这柄刀上感到一种未知的恐惧。
他感觉得出来,这柄看起来很干净的刀……杀过很多人。这把刀上面有浓郁的死亡的味道。
不行,不行,不行,刑越是认真的!赤再不说话的话,是真的会被杀死在这里!
眼看爷爷要动了,淼淼急得顾不得三七二十一猛然回头,一把抓住赤的手拽到身边,高声道:“爷爷,等等,等等,我来问他。”
老人身形微顿,持刀的手松了松。
淼淼趁此空隙急忙对着赤道:“赤!”
赤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抬起头,看向淼淼。
淼淼的眼神中满满都是忧虑:“你真的不能说吗?”
他觉得赤对他没有恶意,他也想和赤成为朋友,但是赤为什么什么都不肯说?
难道赤的身份真的有什么问题吗?
淼淼咬着唇,这是他在失落森林中八年遇见的第一个同龄人,他真的很希望赤能和他们好好相处。
赤注视着那张柔软的雪白的小脸。
第一次顺着标记的味道找到他时他就觉得了,淼淼看起来比他见到过的所有食物都要诱人、美味,以至于他一度想把他一口一口嚼烂了咽进肚子里,将他馨香的血肉永远收藏进自己的身体。
所以等了两年,好不容易再找到机会抓住他,第一步是扼住了他的脖子。
所有兽类都知道,狩猎最重要的,就是控制住猎物最脆弱的咽喉。
可他真的抓住了,却久久没能动作。
他感觉到了血液,带着鼓噪的生命气息,在被他握住的雪白脖颈里快速流淌。孩童急促的心跳变成脉搏,在他手掌心一下、一下地弹跳着。
他在害怕。
他恐惧着被他杀死。
这并不奇怪,所有生物都有求生的本能,在死亡降临之前,生命都会因为恐惧而发出悲鸣,甚至丧失控制身体的能力。而赤从未因为猎物的恐惧和求饶心软过。
可那一刻,赤犹豫了。
猎物已经在他手中,他却犹豫了。
他想起了初见那天,小孩站在木屋里怯怯地和他说话的声音,柔和又动听。斜照的光芒落在他脸上,金灿灿的,像是流淌在雪地上的蜜糖。甜美得像是一个一触即碎的梦境。
他鬼使神差地把自己最重要的鳞片送给了他。因为想听他说更多话。
可是来不及,很快的,他的家人回来了,赤打不过,被迫离开。
脱离了在小孩身旁那种令人晕眩的氛围后,饥饿和食欲又占了上风。孤独的两年时间里,他一次又一次的想,要是当时咬下去就好了,当时吃掉他就好了。无论是力量,还是别的渴望,就都能满足了。
可再一次触碰到后,他近乎茫然地发现,那股晕眩感依旧影响着他。
伤害?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所有细胞都在战栗着,阻挡他进食的本能。
做不到。他居然做不到。
哪怕后来被淼淼抓住机会反过来要攻击他,他也生不起要伤害他的念头了。
赤回过神,对上淼淼关怀看着他的眼睛。清澈又明亮的黑色,像是有绚烂星河垂落的夜晚。里面浮现着担忧,还有隐约的难过。那份难过骤然刺痛了赤的心脏。
他低声道:“我不记得了。”
他看着淼淼,似乎只是为了对他一个说话,向他解释自己的来历,“我在一个山洞里醒来,醒来时什么都不记得,周围也什么都没有,我很饿,抓了一些猎物吃,后来感觉到你的存在,就去找你了。”
淼淼一愣:“我的存在?”
他知道阿金那些幻兽似乎对他有一些特别的感应,类似于人群中精准地认出某一个人。但像赤一样,在一个不知道在哪的地方能感觉到他的方位的,还真是头一个。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标记的作用,赤也有意隐瞒。
本能告诉他,淼淼不会高兴身上有一个别人留下的标记。
他望了望小孩的眉心,标记的气息是从那里传出来的,但是究竟是什么时候留下的,赤也不知道。
他缺失的记忆太多太多了,几乎就像一张白纸。而淼淼是他能够抓住的唯一色彩。
刑越手中死亡气息极重的镰刀依旧没有收起,刀尖垂落在地,发出阴森的寒光,他突然出声:“你不是人类。”
他说这话时很笃定,看着赤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怀疑。
人类对淼淼感知不到特别的气息,刑越溺爱自家小孙子,但从来没感受到桑陌说过的让他们情不自禁想靠近的引力。目前来看,那股奇异的吸引力只对幻兽生效。
但能化作人形的幻兽起码也有九阶,面前这小子虽然有几分本事,但明显不到那个阶级。
硬打的话,他连脚边的大黑都打不过。
赤沉默着。
安静间,一道声音却忽然道:“我大概知道他是什么。”
几人顿时齐刷刷抬头,望向出声的地方。
桑陌倚着墙站立,目光落在赤的身上:“天生就能化为人形的幻兽,擅长火焰,还具有极特殊的腐蚀,不,我想,那应该是吞噬的能力吧。曾经是大陆上幻兽中统治级别的王族,后来却不知为何飞速销声匿迹,整片大陆上再也找不出一只,就连附属的幻兽种族也集体消失,到了今天已经没有人再记得你们的存在,只有非常古老的书籍中才有所提及。”
“你是魄兽。”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