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依失踪已经三个月了。
这三个月里,除了县衙的官差,宋砚自己也在到处找她,可一点踪迹也没有寻到。
事发第二日,宋砚醒来,看着房梁有些恍惚。
他原本还安慰自己,昨晚的一切只是在做梦。
即便到处都找不到沈南依,他还觉得,她可能只是出去了。
直到他看到被踹倒的房门,他才确定,南依真的被人掳走了。
他还在他的枕头下发现了她留下的银票。
这三个月里,他的心从最初的惶恐不安心急如焚,一点一点变得失望,绝望,心如死灰。
他把她从京师带到这里来,却把她弄丢了。
他找不到她了。
哪儿也找不到。
他简直恨不能生出千里眼,把这清水县翻个底朝天。
可他甚至都不确定,她还在不在清水县。他现在身份特殊,不能离开清水县,京师又太远,他也无法向京师求援。
许知县派人找了三个月,毫无头绪,他们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没有任何人见过他们。
这件事,细想下来真的太不寻常了。他不知道那两个人究竟是谁,来自哪里,和南依又是什么关系。但显而易见的是,他们是认识的,而且他们对她还怀有不小的敌意。这更令他焦急万分。她不知道他们会把南依带到哪儿去,又会对她做什么。
可南依一个闺阁中的女儿家,究竟是从哪里招惹到这些人的?
一直以来,南依好像什么都从未对他主动提起过,有关家里的一切,以及幼时的一切。他离开蜀州时才七岁,南依也才六岁,她不记得幼时的事也在情理之中,可家里的事呢?而且,沈家虽说算不上什么豪门大家,但在蜀州当地门第也不低,南依的性情,真的是沈家这样的家族能养出来的吗?
那天,他听见南依说跟他们“回去”,回哪儿去?回蜀州吗?
这些事,一件一件,变成一团乱麻缠绕在他的脑袋里,剪不断,理还乱。
他好想写封信去蜀州问个究竟,把他心中的疑团都解开,可以他现在的身份,给沈家写信,无疑又会连累他们——他是一个意图谋反的罪臣,虽然他是冤枉的,但世人又如何会信他呢?
这些事纷乱如麻,令他痛苦不堪,而开荒的事又迫在眉睫,他不得不暂时先把自己从这一团乱麻中抽离出来。
他现在手上无权无势,也没有人手。事发后,他第一时间去找许知县报了案,目前唯一能帮他的,只有许知县了。
明日就要去沼泽区了,宋砚望着空荡荡的院子,心里难受得紧。
梧桐树叶又长得枝繁叶茂起来,秋千在风里微微摇晃。
宋砚走到梧桐树下,缓缓坐上秋千。
她好像很喜欢这个秋千,他常常看到她坐在上面,看起来很惬意的样子。
她好像也很喜欢那个摇椅。
不,她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淡漠如水,似乎对一切都似乎不甚在意,但他能感觉到,实际上,她好像喜欢很多东西。很多在他看来再平常不过的东西,她都喜欢。
比如,他雕的那支桃木簪,若是放在以前,他可能都拿不出手,换做任何人可能都看不上那样粗糙的簪子,他原本也只是雕着给她玩的。但她一点也没有嫌弃,还视若珍宝。
好像,他真的一点也看不透她。
可现在,他该怎么办呢?
南依,你到底在哪儿?
第二日临走,许知县安慰他道:“沈姑娘的事,本官会继续派人盯着,你先尽全力做好手头的事。一有消息,本官会立即派人告知你。”
宋砚拜道:“多谢大人。”
他收拾好了行囊,准备和开荒的农人们一同去沼泽区。
“宋砚!”
宋砚听到有人喊他,一转身,却看到了许昀。
“何事?”宋砚淡淡道。
他最近说话总是这副样子,许昀也见怪不怪了。
许昀道:“有些事情,我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你。”
宋砚听他这么说,突然变意识到,他所要说的事,恐怕不是小事。
“和南依有关,对吗?”宋砚问。南依失踪的事,许昀早先便知道了,他一猜就能猜到,许昀现在特地来找他,恐怕最大的可能,就是许昀可能知道一些他自己不知道的内情。
宋砚道:“你说吧。我听着。”
许昀斟酌了一下,道:“沈大夫的身份,恐怕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样简单。”
“你如何得知?”宋砚问,就连他自己,也是在南依失踪之后,才慢慢琢磨出来的,他又是何时知晓的呢?
许昀随手拽了一片路边的树叶,道:“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到云山村去吗?”
宋砚道:“嗯,记得。”
“那时候,沈大夫救了我,我还在她的医馆里养了好几天伤。”
“嗯。”宋砚认真听着。
“但是,其实那一次,我和仁五仁六就发现她身份不简单。因为我们发现,她可能是江湖中人。”
宋砚猛地看向许昀,疑惑道:“江湖中人?”她不是沈家的小姐吗?怎会和江湖扯上了关系?
“离开云山村之前,我让仁六试探了她,发现了她会功夫。”
“她会功夫?我怎么不知道?”宋砚问。
许昀道:“她好像一直有意瞒着你。你们搬到清水县来,我第一次到你们家去,就是去拜师的。”
“这事我记得,但你不是去和她学医的吗?”宋砚疑惑不解。他记得他问过南依许昀是不是跟她学医,她还点了头。
许昀摇摇头,“并不是,我是去找她学功夫的。”
宋砚大惊:“学功夫?!”她不仅会功夫,还能让许昀拜她为师,可见她必定不止是普通的“会功夫”。
“我发现她不想让你知道她会功夫,所以我就拿这个威胁她,她才迫不得已答应的。就是你们去年秋天去开荒的那一次,我去你们开荒的地方找她,威胁她,她才答应教我。”
宋砚想起,去年秋天,她有一天拿了一盒点心给他,说是许昀送来的。他原本以为许昀跟着她学医,来看她也在情理之中,也就没有多想,却不料竟是这么回事。
“今年开年,她就已经开始教我了,我学费还没给她呢,没想到她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我见过她的武功,绝非泛泛之辈。而且,她没有固定的武器,我先前只以为是她武功高得出神入化,不需要随身带武器,但现在想想,很有可能是因为她不习惯使用某种固定的武器。”
宋砚不解:“此话何意?”
许昀道:“其实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有些奇怪。她说过,身边一切可用的东西,都可以成为她的武器,落叶,飞花,包括她随身的银针。但一般说来,真正的江湖高手,为了彰显自己的地位,总会配一把自己标志性的武器的,当然,我是从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我也没见过真正的江湖高手,除了她之外。但是,她给我的一种感觉,就是很神秘,就好像她总在刻意隐藏什么。”
许昀这么一说,宋砚也不免觉得心中一惊。就在这短暂的瞬息之间,曾经和沈南依相处的许多画面一股脑儿涌出脑海。
他想起那次在牛车上,阿牛娘怕她冷,想让她靠近一些,她却突然表现得很抗拒。
还有那次在胭脂铺,她被老板娘拉住,却仿佛被人逮住了一样急于挣脱。
还有许昀说的她会武功,可他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若不是许昀今天告诉他,他怕是一辈子都会蒙在鼓里。
许昀见他思虑沉沉,道:“宋砚,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提供一些线索给你,看看你能不能从中分析出一些头绪。不管怎么样,我看得出,她虽然脾气有些古怪,但绝对不是一个坏人。你们相处这么久了,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她。”许昀想了想,又接着道:“还有,她是真的很在乎你。那次,我就只是说了一句她那么无趣,你怎么受得了她,她就很不开心,甚至还有些难过。”
“什么时候?”宋砚问。
“就是你们去年开荒的时候,我去看她的那次。”
宋砚这才想起,的确是有那么几天,她一直反复问:“宋砚,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无趣?”
他那时候还奇怪她为什么反复问这个问题,原来,竟然是这么回事。
宋砚叹了口气,“我知道了,多谢告知。”
“我这边也会继续想办法帮你找她,你自己也再好好想想,她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许昀道。
宋砚点点头:“嗯,多谢。”
江湖,这对宋砚来说,是一个太过遥远的词,遥远到他根本无法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