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风,墨色黑云横亘苍穹。
轰隆,轰隆,轰隆!三道黑雷从天而降,声震大地,如巨石陨落,一时将暴雨逼退,将缺胳膊断腿的收尾人们全部震碎,仅剩寥寥几块焦黑的尸块。
热浪扑面而来,雨也停了。但几秒之后,寒冷再次夺得了控制权,鬼哭狼嚎绕梁三日。硕大的雨点紧随其后,浸润新烤焦的,涂满血腥的地面,飘起烘臭的尸味。
“这是今晚最后一拨了。”“朕明白。”
乱石与爆炸后的装甲车残骸堆砌成的小丘上,立着两个黑影。
站在前面,双手插兜,跨步而立的,毫无疑问,是黑暗皇帝。
暴雨无情地泼向大地,却无法近他的身。这并不是有一顶隐形的伞罩在他的头上,拨开那些汹涌的雨滴,而是雨滴惧怕他的气场与威压,急速减速,反向杀回。
它们和新落的雨滴相撞,如两群死仇的马蜂相互搏杀,打成一片螺旋的悬空乱流,于飞旋中甩出水滴。
周围并没有什么风,重重的雨滴便扫射而下,可他滴雨不沾身。
身后,是一位来客,罩着黑袍,浑身湿透,衣袍间透出些许金灿灿的光辉,照亮了脚下的石块。
面前的大地,满目疮痍。龙卷风足以将树连根拔起再倒转嵌入,暴雨又填平了坑洞。乱石穿空,地面盖着深红。
“这些三流事务所,远没有天辉事务所棘手。”维德掏出一本精致的小本子,圈圈画画。
今晚,又是三个倒霉的事务所倒闭了,其中还有几个最近刚打出些名号的一阶收尾人。前几天也更是不入眼,全都是三流货色,甚至还有五阶收尾人能混进来。
“毕竟只是被r公司骗来,探探深浅的。”从者嗤之以鼻,暗暗骂了句“走狗”,又往前一步,劝请道,“您可以打得激进一些,我知道您的实力远不止于此。”
“说说看?”他抛回意味深长的一眼,又开始研究本子上的点划线。
“诚然,您的战术相当卓越,利用雷雨干扰他们的观测设备,瘫痪通讯设备,再利用龙卷风和雷击,不费一兵一卒,拿下所有人。”
“朕更希望听批评与意见,桑丘。”
“明白……但我希望您能明白,r公司的容忍是有极限的。”来者叹息,接了捧雨,望向西方。他知道这里看不见新巴别塔,但他仍然能感受到执行局们觊觎的目光,如芒刺在背。
“倘若再没有战果——不,已经不是倘若了。此时此刻,他们必然已经在调遣集团军了。”
闻言,维德不住上扬嘴角。
“请您相信我,我已经不会再试探您了。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实。抛开‘巨象’‘鹈鹕’这类重装军团不提,‘豺狼’‘毒蛙’‘马蜂’,只需要两天,主力就会到达您的视野范围内。”
“他们机动性确实很强,而且团长也……相当有行动力。”轻哼。
“您有调查过。私以为您不是个自大的人……也许让您的部队合力搓出龙卷风,能暂且拖延这些轻部队。”从者绕到他的面前,挥动着拳头,情绪逐渐激昂愤慨。
“但倘若‘矿鼬’从地下突袭呢?倘若‘隼鹰’直接闪击呢?再或者……或者‘乌鸦’处决呢?同r公司打持久战是万万不可取。他们的实力深不可测,积压军队,拉长战线只会积攒更多的军队!到时候我们将不堪一击!还望您尽快下决断!不要再墨守成规了!”
“噗……”维德掩了掩嘴,但还是忍不住,仰头,狂笑起来,“啊哈哈哈!精彩!朕求之不得!”
冷雨打在身上,来者茫然地望着他,一度以为他被什么恶鬼夺舍了。
维德确实会笑,但头一次笑这么歇斯底里,笑到挤压出肺部的最后一丝气,再深吸一口,接着笑与吼。
几分钟后,笑容逐渐平复。黑暗皇帝手拍在他的肩膀的同时,雨立刻停了——并不是雨停了,而是那漩涡气流,也开始替他挡头上的雨了。
“抱歉,失态了。”维德抹平了笑,低着头,抿抿嘴,微抬头,挑眉,投来刀刃般的目光,“不瞒你讲,朕原本打算今晚就做掉你的,毕竟只有死人不会撒谎。”
“我……”
“但你刚刚这番话,讲得很好!你博得了朕的信任!”当然,那双眼闪着期盼的同时,也闪着威胁。
辜负信任的人,往往得不到什么好下场,尤其面对这么一个敢于和r公司抗衡的疯子。
来客不知所措,急促地喘息着。
“朕明白,我们的力量,只能算是螳臂当车。”手掌发力,捏得他的肩膀都在颤抖,“但正因如此,我们更需要动脑子。”
陛下松开了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携着他一步跃下小丘,轰入水坑之中,却一摆手,吸走了溅起的所有水花,随后款步走过插满无主刀剑的战场。
“还请您赐教……”他很庆幸,长舒一口气,但再次吸入的气流依然寒冷。
“记住,弱小从来不是劣势。”他们踩入水之前,就会有风场先压开一小块水池,使步履踏入坚实的地面,“在r公司看来,我们风暴教,不过是后巷里的一个妖言惑众的邪教团体。”
雷声低吼。
“然而,就这么一个不入流的教团,把大名鼎鼎的,更是他们一手扶植的天辉事务所给打退了。他们宁愿相信这是内讧,也需要向耀骑士的粉丝们证明这一点。”
说起r公司,就不得不提他们的二次元视频软件,塔可塔可,几乎整个五月花联邦的人都在看。
天辉事务所在上面有七十六万粉丝,经这么一次大败,一夜之间掉了两万粉。r公司官方及时控评,把新闻打成假新闻拖延时间,但还需要提供证据,安粉丝的心……
“所以他们陆陆续续雇了一些事务所过来调查……请允许我接您的话,以示我在认真聆听。”来客微微欠身。他也点头回应。
“是的,但他们不能声张,更不能去找那些赫赫有名的事务所,只能退而求其次。”否则就显得大名鼎鼎的r公司惊慌失措,有失公司形象了。此外,频繁干涉后巷事务,不但会惹得其他公司起疑,更不利南北和平。
“现在,把你自己想成r公司的执行官。”维德瞥来一眼,同时,一滴冷雨也砸在来客头上,醒神,“一个几十年来没搞出半点幺蛾子的邪教团体,能否击溃他们接连派出的八支,无论人数还是精度,都远超其上的事务所?”
“显然不行……”来客紧跟步伐,追随着他踏出的微风。
“更何况,他们到目前为止,收到的唯一战场线报,便是沉默,属于死亡的沉默,此外没有半点消息。”维德顺手拔出一柄剑,看了看成色,不屑地丢开。
所有气象局都无法预测或解释这个突然出现在大陆中央,停滞不前,掀起万顷阴云的气旋。
〔仇恨〕的雷雨瘫痪了无人机和无线电,而信使又全部一去不还。
“r公司对我们这里的事一无所知……”
“从他们的角度出发,你该如何解释这件事。”陛下转过身,停住脚步,伸手按住了他,摊手闭目。
“不可能内讧……硬打又不切实际……”来客扶住下巴,扫视着被驱逐开去的水波,陷入苦思。他的心跳得很快,和沉闷的雷声交响着打击乐。
“给你个提示,他们姑且知道,我们风暴教,是魔咒教的一个派系。”维德浅浅笑了,换单手叉腰,完全在说:要是连这个都想不出来,朕恐怕要重新评估你了。
“魔咒教……〔仇恨〕的教派,突如其来的神力——”来客伸手拍拳,已满头冷汗,恍然大悟,“魔王!如果是我,我也会觉得,这里有魔王降临!而且既然是〔仇恨〕,最可能的,便是魔王之影,拉普拉斯!”
“不错!我们有一位并不存在的魔王!”维德笑着点头,却被猛然握住双手。
“陛下,那就更事不宜迟了!”桑丘急切地摇着他的手,“这件事已经不是政治问题了,已经上升到种族问题了!魔王是不可能容忍的,r公司有百分之一千万的理由向南北双方提交出兵申请!”
维德笑而不语。
“陛下!他们不会惧怕魔王!恰恰相反,他们恨不得现在就杀个魔王来彰显他们的强大!他们是r公司,〔傲慢〕的公司!他们已经准备好让仿生人的大军压境,和魔王一绝死战了!”
说话时,他额头上的筋都在抽动。
“朕说了,朕要的,就是,他们全军出击!”维德重重按住他的双肩,遏制住他全身的颤动,犹如按住一头受惊的麋鹿,上扬的嘴角透出自信与欣喜若狂。
塞斯提万怔了很久,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颤抖着摇头。
“朕之所以这么故弄玄虚,就是为了叫他们这样想。”维德一推他的肩膀,转身前行,每一步都比先一步更加有力。
“朕近几日,便是在复刻魔王之影的战法,以逸待劳,养精蓄锐。但朕不是,也不需要是魔王!朕不需要与他们短兵相接!”
脚下踏响一记重音,气场于五米开外激起水幕与浪潮。
“他们必然以为,吾辈已全数将自身性命与罪孽献祭与魔王,毫不犹豫地倾巢而出。”
随后,猛然转头,投来狰狞的笑容。
“但当他们到达此处时,会发现,这里屁都没有!”
轰响的雷霆为他最后一个音烙上惊叹号。
“因为在那之前,我们业已如暴风肆虐,撕裂开这片该死的大地,轰向峡谷巷的最西端,r公司总部,新巴别塔!”
“新……新……”桑丘反复念着这个无法想象的名字,“您……是不是熬夜太久了?”
“如何?”
“您居然想打总部……哈哈,您,您……恕我直言,再来四个您与风暴教,都没什么胜算……”
“你这么觉得,他们也这么觉得。”维德轻蔑昂首,继续驱逐水波与雨幕,“他们只想要找到一位,并不存在的魔王。”
桑丘眨眨眼,突然惊起,直视他的背影,不住摇头,牙齿都在哆嗦。
“您……您把他们的主力吸引到这边,然后……”
“用东华话讲,这叫声东击西,然后釜底抽薪。”维德碰巧看过一本《xx兵法》的译本,觉得很是受用,“金蝉脱壳。不过我会给那些集团军朋友留下一些‘饯别礼’。”
“但这不够……陛下……r公司的势力太大了……”
“这只是朕计划的第二步。”他没有转身,抬起右手,竖起两根手指,摇了摇,“第三步,摧毁微笑教辖区内的高架桥,围困那批开往开普勒斯的工程队,让他们大量求援。”
“但那样的话,r公司就有足够理由,从新巴别塔出发,直接东征……而东边的部队也会杀回马枪。您逃无可逃——不对,还有一条路!”桑丘一拍手,抽了自己一巴掌。
“高架桥。”维德也跟着他拍了拍手,气场如山峦压在从者身上,“朕会激活台风预警,让其全面封闭,变成吾等的专场。”
“但他们也会于此设防……”
“如朕所料,睡袋教在五号区附近,和鸭梨教建立了一个新的据点。毫无疑问,他们同我们一样,也穿着黑袍。”维德叹息摇头,“可惜,他们太弱,且毫无防备,拖不了太久。”
“您是要让东征部队误以为,他们才是风暴教!”桑丘攥紧了拳头,但没几秒就松了,步伐先变沉重,再变得无感。
他本以为,陛下对睡袋教和微笑教以及再西边毛都没长齐的新教派,尚存一丝怜悯,但没成想,这一开始就在他的计划中。
他们一定会向西逃窜,迎头扑入集团军的怀里。
真畜牲啊!他们本以为迎接他们的会是自由,事实却是,仿生人的浩瀚大军……
“这样一来,他们岂会在意高架桥上的风?他们只会感叹,不过是一群鼠辈,然后班师回朝,却发现——”
维德伸出右手,张开,汇聚气浪,再凭空一握。
“砰!”是一百声脆响,只不过完全重叠,并不喧闹,却振聋发聩,震荡激起全身的鸡皮疙瘩。
插在地上的锋刃,长枪,在一瞬间,被无形之力折断,断片随着雨点砸下。
“新巴别塔,已经迎来,它新的主人。”
砍去r公司三分之二的兵力,创造最恶劣,却对风暴教最有利的雷暴天气,发动一次不为人知的闪击,闻所未闻的闪击,属于鼠辈的闪击。
“我们将与我们的名号,风暴一般,降临在吸取峡谷巷千千万万灾民的血养大的城市霓虹之中,把我们,我们的父辈祖辈,无数先驱,所失去的,被剥夺的,千倍万倍千万倍夺回来!”
他张开双臂,每一步都铿锵有力,将水面视作鼓面,敲响他的战歌。
“复仇,复仇,不择手段地复仇!直到我们鲜血渗进行过每一寸土壤,直到我们生命的尽头!”
那一刻,桑丘明白了,为什么这个男人,能从一个一无所有的愣头青做起,蜕变成一位黑暗皇帝。
跟随他,是一种荣幸,他为每一个此生注定一事无成的灵魂,赋予伟大的意义。
“诚然,拿下总部只是个开始,我们尚且需要利用城防工事击溃他们的主力部队,挟持各大企业高层同政府谈判。这将旷日持久,但朕无怨无悔。”
陛下痛快转身,甩起黑袍,直指他,带着怒眉与耻笑。
“你,是否愿意加入这场荒谬的战争。”
“我……早就做出选择了,陛下。”桑丘苦笑着,单膝下跪,手捂胸口,行骑士礼,“从我将天辉事务所的计划透露给您时,就已经有了这份觉悟了。”
“那便将这番话好好消化罢。”
“确实应当好好消化。”一个成熟的,好似小提琴一般的女声传来。
漆黑雨幕之中,亮起了绿色荧光条的亮光,依稀透出一个人影。微光掩映下,可以隐约看清她的步履。
“三年前,某人初次同我叨叨的时候,可是纰漏百出,贻笑大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