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山路蜿蜒而上,大概半个时辰后,一片桃李交杂的花海、便映入了我们的眼帘。
艳丽的粉、干净的白、清新的绿,这山中竟然还有如此美不胜收的世外桃源,我雀跃的心更加欢快起来,连忙展开双臂向着林中跑去,阳春三月雪、花落满头白。
我捧起地上的落红不停的向空中撒去,又看着它们纷纷扬扬的,落在了我和魏冉身上,接着干脆又直挺挺的躺在花堆上,欢喜的打起了滚儿。
谁料这厮见状,竟一把就将我给提溜了起来:“不许胡闹,地上凉。”
“你怎么这么不解风情,这叫浪漫。”我边说边又挣脱他的桎梏、往地上坐去:“浪漫你懂吗?”
“本侯确实不懂何为浪漫。”他勾唇跟着我坐下,然后毫不客气将我搂进他怀里:“所以,你教教我好吗?”
明明是请求的话语,可衬上他似笑非笑、眼波流转的神色,我便知这厮又打起了歪主意。
心中荡漾起一阵旖旎,我真是打死也没有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魏冉,难道从前的一本正经、全都是装的吗!
我红着脸窘迫地龟缩在他怀中,嗫嚅的说不出话来。
“请县主赐教。”他低头凑近我,咬着我的耳朵说道。
我真是被他撩拨的、连手脚也不知该往哪儿放了,只做贼心虚的四处张望着,生怕有人发现我们这般放纵的姿态。
“那个什么、我看我们还是继续上山吧。”我羞怯的想从他身上站起来,却被他禁锢着、根本使不上劲儿。
“那就本侯来教教县主吧。”他说着,翻身将我压倒在花堆上,又欺身而来。
…
一场酣畅淋漓的亲吻过后,我得出了最终结论,魏冉这厮、是属于闷骚型的。
良久后,他终于放开了我,我们喘息着凝望彼此,他的眼眸中,我正满面潮红、满目含情。
“还好意思、信誓旦旦的说要对得起将来的夫人,我看你这熟练的样子,根本就不像是从没和姑娘相处过的。”我将脸转向一旁,这么会撩,谁知道我是他的第几个了。
“天地良心,唯你一人。”他掰过我的脸正色说道:“只是本侯,无师自通而已。”
“臭流氓!”我抬头往他额上撞去,却被他一个仰头,轻易地躲了过去。
“又想对本侯来这一套。”他笑着再度靠近:“朝中所有同僚,可是都已经知晓、本侯养了只凶狠乖张的猫儿呢。”
“看来你也没少在背地里说我坏话。”我说着,又故技重施的想撞他。
“再闹下去,本侯可真不客气了。”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双眼明目张胆地往我身上扫去。
“好好好我错了,我不闹了。”我立刻收起了张牙舞爪的模样。
“走吧,再磋磨下去,山院要落锁了。”他起身将我拉着,又向着山上而去。
又走过半个时辰的羊肠小道后,我们终于停在了一处简陋的小院外。
“这是哪里?这里有人住?”我惊奇的问道,这荒山野岭的,住在这儿的人也不怕有狼啊。
“是我的恩师,他平日并不见客,也甚少有人知道他住在此处,我上次见他,还是两年前。”魏冉答着我的话,上前叩了叩门。
“恩师在上,晚学魏冉请见。”
一阵窸窸窣窣后,摇摇欲坠的木门被打开了,门后站着的,是一位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的老者,他满是皱纹的脸,正疑惑的望着我们。
“这位后生,你找谁啊?”
我一头雾水,这位老先生、竟然连自己的门生都不认识了吗?
“先生,晚辈是来找您的。”魏冉怔愣一瞬后,上前扶住了他颤颤巍巍的身子,缓慢的向院内走去。
我则徐徐地跟在了他们二人身后,关上了院门。
“哦?你找老朽做何?”老先生被扶着坐下后,纳闷的问着。
“晚辈是替荆尧前来探望您的。”魏冉垂下头,低低地说着:“先生近来身体如何,可还康健?”
我一惊,原来这位老先生,也是荆尧的恩师。
“好、好,除了不大记得住人了,其他的都很好。”老先生和蔼地拍着魏冉的手:“不过你这后生,长的倒是有些像老朽从前的一位得意弟子啊。”
“只可惜老朽的弟子宦海沉浮,如今已不晓得哪里去了。”
“既已不知去向,先生便莫要再过多牵挂了。”魏冉始终垂着头,平和的声线里,已透出了几分隐忍。
“为人师者,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传道授业、关怀于身,如何能不挂牵啊。”老先生慢悠悠的说着、又拍了拍魏冉的肩:“后生,你可莫要学老朽那弟子,失了本心啊。”
“先生教诲的是,晚辈定当铭记于心。”沉默一瞬后,魏冉终究悲痛又恭敬的作了答:“先生于这山院中住的可还舒适,照顾您的陈氏夫妇今日去了何处?”
“舒适得很哪。”老先生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陈顺夫妇又喜得一子,家中事务繁杂,送过膳食后,老朽便让他们回去了。”
“原来如此。”魏冉颔首,又转过头来对我说道:“媛儿,上前来。”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呼唤我的名字,我心中一动,听话的走上前去,乖顺地跪坐在了他身旁。
“先生,这是晚辈的发妻,今日是随晚辈一同来拜访您的。”魏冉说着,俯身向着老先生叩首。
我见状,也连忙学着他的样子,磕起头来。
“快起身、快起身。”老先生急忙伸手扶起了我们:“好啊、好一对天作之合的小夫妻啊,望你们二人此生同心同德、瓜瓞延绵。”
“多谢先生吉言。”我和魏冉异口同声的说道,彼此相视而笑。
下山时魏冉一直怅然若失,我知晓他心中的困顿与遗憾,瞬间涌起了满心的怜爱之情,于是第一次主动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一份无怨无悔、真诚相待的爱,往往是从心疼开始。
感受到我的举动后,他立刻反握住我,掌中传来了一道滚烫的温度,我轻轻地捏了捏他,想用这真实的力量告诉他,我就在他身边。
“我和荆尧自十二岁入秦后,便双双拜入了恩师门下。”魏冉悠悠的叹息声响起:“恩师毫无保留、循循善诱地教导着我们,于我们二人而言,他更像是一位温和的父亲。”
“他曾说我和荆尧,是他传道解惑的生涯中,最引以为豪的弟子。”
“可后来华阳一战,我亲手杀死了令他骄傲无比的爱徒,作为一位宽容仁厚的学究,他又如何能受得了、自己亲手教导出来的弟子们,自相残杀呢。”
“从那以后,他便闭门再不见客、再不授业了。”
“从前探望他时,只能在院外遥遥相望,如今他终于肯见我了,却也永远的忘记我了。”
“难道你从未告诉过恩师,斩杀荆尧的真相吗?他看起来是那样的明辨是非,一定不会怪罪你的。”我见他这样自责不已,不禁也心如刀割。
“我杀害荆尧已是愧对,如何能够再毁坏他在恩师心中的形象呢。”他抬头望向了远方,群山环绕,一棵冷杉亭亭矗立。
“少时的我寡言少语,而荆尧则意气风发,我从来都知晓,在恩师心中、荆尧与我是不同的。”
“不,不会的,在恩师心中,你和荆尧一定是同样重要的。”我实在不能看见他妄自菲薄的样子。
他又有什么错呢,一个不被期盼的出生、一段四处漂泊的童年、一颗千疮百孔的心,为什么就没有人,肯多爱他一点点呢!
“至少在我心中,你是与众不同的。”我站在他身前仰望着他,情真意切的说道。
“只是与众不同而已吗?”他问我,眸中的哀伤翻涌。
我控制不住地环上他的腰,紧紧地抱住了他,带着担忧的哭声告诉他:“不止,我心悦你,我恋慕你,即使这世上无一人认同你,我也爱你。”
“媛儿。”他紧紧地回拥住我:“你终于看到我了。”
“我早就、看到你了。”
山川隐匿,湖水浩渺。日出日落,万物更替。天地间唯有我们两颗紧紧相依的心,是亘古不变的。
从天水峰回到咸阳城时,已是午后,我早已腹中空空,便和魏冉一同去了云客斋用膳。
谁知我们刚牵着手走进酒楼,便看到了白起、周重和司马错正在把酒言欢。
看见我和魏冉相握的手时,他们面上的表情,简直可以用精彩纷呈来形容。
周重霎那间便舒展了眉眼,浑身上下都散发出由衷的喜悦与祝福;司马错则满脸震惊,错愕的眼神、在我和白起之间来回打量。
而叔白,他的面色瞬间苍白,透出死寂的痛苦和欲言又止,却在片刻后、又扯起一抹了然的苦笑。
“侯爷、姑娘,这边。”周重立刻上前将我和魏冉迎了过去。
我心虚与愧疚的、有些不敢去看叔白失望的眼,只低下了头,默默地跟在魏冉身后。
“国相,县主。”司马错对着我们拱了拱手,不明所以的问道:“您二位这是?”
“如你所见。”魏冉缓缓说着,目光向白起望去:“我和媛儿,已互许此生。”
叔白端着酒樽的手捏紧,一双悲痛的眸子向我看来。
我的心不由地也钝痛起来,却还是移开了视线,轻轻地点了点头。
“恭喜侯爷和姑娘,几经辗转,您二人终于修成正果了,属下再也不必日日担忧了。”周重如释重负的笑着。
“呃、恭喜恭喜啊。”司马错也尴尬的笑了起来:“恭喜国相和县主了。”
“此时祝贺还为时尚早,待本侯向太后请婚后,诸位一定要按时来侯府喝杯喜酒。”魏冉波澜不惊的说着,取过白起面前的酒壶,为自己满上了一杯。
“那是自然、自然。”司马错满脸堆笑的答应着,用手悄悄碰了碰周重:“周左更,我记得军中今日还有要事处理,你要和我同去吗?”
周重是清楚白起对我的心思的,大概是想为我们三人留下谈话的空间,便起身和司马错一起告辞离去了。
等他们二人走后,奇怪的氛围瞬间寂静了下来。
“店家,上些女子饮的乌梅汤来。”魏冉对着身后点头哈腰的小二说道,接着端起酒樽向白起举去:“叔白,这杯我敬你。”
白起无言,落寞地坐下后,仰头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阿冉,我终究还是输给你了。”他的声音,宛若在风中孤独摇曳的柳枝,萧条的快要随风而去。
我听闻后,惊诧地抬头向他们二人望去。
“媛儿。”他定定的看着我,双眼像是要破碎一般的琉璃:“祝福你,从此以后,你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
“叔白…”我难过的唤他,却不知要从何说起。
“你不必担心我的媛儿,我其实早就猜到你心有所属了,只是一直肖想着,不愿面对现实罢了。”他又倒满酒樽,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在蓝田时,你醉酒后想到的第一个人,不是大王也不是我,而是阿冉。”他再度饮下一杯:“从那时起,我便知道了。”
魏冉闻言,转头眸色深深地看了我两眼,桌案下捏着我的手,更加紧握了。
“叔白,你别这样,你是如此的完美优秀,你一定会遇到比我更好的女子的。”我懊恼又衷心的说着:“而我,我辜负了你的满腔深情,并不值得你这样悲伤。”
“值不值得,只有甘愿付出的我来下定论,连你也不可以,你也不可以的媛儿。”他双眼通红的望着我,往日的骄傲已分崩离析。
“叔白,对不起你的人是我,和媛儿无关。”魏冉替我斟满一杯乌梅汤,眼神柔和的看了我两眼,我知道,他这是在告诉我安心。
“你我兄弟二人今日杯酒解怨,互诉衷肠,往日龃龉过后,来日依然如旧。”魏冉再度举杯,敬向白起。
一阵沉默过后,白起端起酒樽,他们二人的杯盏终于相撞,发出了清脆的响声,我悬着的心也随之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