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晚都晕乎乎地想着心事,直到子时以后,我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夜色沉沉、万籁俱寂。睡梦中,我被一阵寒风吹醒,迷蒙着睁开双眼,却在月色的映照下,看见睡前关好的窗框大开,而窗边、正隐隐约约地站着一道高挺的身影!
“啊!”我吓得瞬间清醒,急忙抱着被子缩至了睡榻一角,扯着嗓子高声呼喊道:“来人啊!有…”
可那模糊的身影迅速而矫健,顷刻间便行至了我的面前,伸手捂住了我惊慌的求救!
“媛儿,你好狠的心啊。”浓烈地薄荷清香将我笼罩,一阵痛苦的压抑声传来,是阿稷!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跟我划清界限吗!”
昏暗中,我看不清阿稷的面容,只剩那双泛着寒意的眸子,正透着点点凛冽的光亮,向我越逼越近。
我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畏惧和恐慌,连忙伸手推开他想逃下榻去,却被他反扣住了双肩,死死地按倒在身下!
“阿稷放手…”我颤着声喊他、却被他置若罔闻。
“为什么!我们那些过往的柔情蜜意,在你眼中到底算些什么!”阿稷的唇贴在我耳畔,愤恨的质问犹如切冰碎玉一般、让我不寒而栗。
“阿稷…”我怕得声音里染上了一丝哭腔:“你冷静点,你捏疼我了…”
“你也会感觉到疼痛吗?”阿稷微抬了头,用鼻尖温存地蹭着我的脸,隐忍的说道:“那我心里的痛,你又能知道几分呢!”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阿稷!”我瑟缩着偏过头,与他拉开了距离,哭泣着向他道歉:“我不是故意要舍弃你的、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
当日被太后逼迫的记忆再次涌现,我能怎么办呢!我总不能真的、眼睁睁看着云月死在我面前吧!
况且正如同范雎所说,若我真的为了一己私情,将那时尚还羽翼未丰的阿稷,提前同太后和魏冉架在对立的两面,又何来今日蛰伏过后、杀伐决断的君王呢!
可从始至终,却没有一个人问过我心中的苦楚!一个人也没有!
委屈和难堪充斥着我的大脑,我很想将这一切都大声地吼出来,可却早已哭的泣不成声,抽抽搭搭的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断断续续地悲泣,在这寂静的夜里,犹如微弱的小猫呜咽。
伏在我身上的人一顿,突然松开了捏紧我双肩的手。紧接着,密密麻麻的吻、便落在了我的眼角眉梢上。
“阿稷!”我惊惧地噤了声,手忙脚乱的想要推开他。
“你若再乱动,我实在难以保证,会不会做出些什么更过分的事来。”阿稷的语气软了些,却还是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我不敢再轻举妄动了,连呼吸也暂停了下来,只能被迫承受着他、湿热又绵密的吻。
好在,他只是吻干了我脸上的泪痕后,便将我箍进了他的怀抱中,我僵硬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片刻后,便听得他清冽的嗓音开了口。
“媛儿,过往一切悉数作废,我们重新开始。你在这县主府中,乖乖地等着我,等我解决完这一切后,便日日都守在你身边,一刻也不离开。”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犹豫再三,拒绝的话也不敢在此时说出口。
黑暗中,一个光滑冰凉的手镯,被不由分说地戴在了我的腕间。
“阿稷…”我慌张地摸上手镯想要取下来,却被他一把捏住了指尖。
“媛儿,听话。”阿稷抓着我的手放进了被褥中:“别再惹怒我。”
低沉的声音再度冰冷起来,我停下了动作,不安地静默着。
他起身为我掖好了被子:“我们许诺过的,今生都要陪伴在彼此身边,我是绝对不会允许、你再次食言的。”
说罢后,阿稷弯腰在我唇上轻啄了一下,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待他走后,我紧绷的神经犹如断弦一般裂开,慌乱地起身逃出屋中,向着云月的房间跑去。
我用力地推开了云月的房门,快步躲到了她的被褥中颤抖不已。
“姑、姑娘?您怎么来了?”云月被惊醒,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接着燃起了烛火。
“我们府上的护卫有多少个人?”我哆哆嗦嗦、惊疑不定地蜷缩在榻上。
“前院后院、所有的仆从婢子加起来一共十二人,都是武安君选进来的。”云月看见我这副模样,焦急地轻拍着我的脊背:“姑娘究竟怎么了?为何忽然问起这个?”
“夜间无人戍守庭院吗?”我仍旧仓皇地问着。
既是叔白选中的,想来应当是不会有问题的。可为何阿稷,会宛若出入无人之境一般,轻易地来到我的闺房里。
“城中宵禁严密,故而并无人戍守。”云月皱着眉答道。
“从明日夜间起,让所有的护卫皆轮流值守,不许再如此疏忽大意!”
“是,奴婢立刻吩咐下去!”云月见我神色如此严峻,当即就要向外走去。
“等等!”我沉默了一瞬、深觉不妥:“明日一早再去,挑两个最信得过的,别让太多的人知道此事。”
我缓缓说着,忍不住再度落下来泪来。阿稷究竟在我们身边安插了多少眼线,竟连这县主府,都已经沦落在他的掌控中。
“姑娘,发生了什么事您告诉奴婢好吗,您如此惊慌,奴婢实在担忧。”云月满面愁容地望着我。
“是大王!大王刚刚、竟然潜进了我的房中。”我抓着云月的手,崩溃的哭诉道,这样的阿稷,实在让我害怕。
“大王此时不是应该在王宫中吗?怎会出现在县主府。”云月后怕地说道:“大王他、没有伤害姑娘吧?”
“没有。”我摇了摇头,躺在了榻上,一夜的惊吓和哭泣,早已让我疲惫不堪。
“姑娘睡吧,奴婢守着您。”云月轻柔地哄着我。
昏昏沉沉中,我睡得很不安稳,阿稷冷厉的双眸,时不时地就会进入我的梦中,让我茫然又无措、内疚又惊惧。
次日醒来时,昨夜的一切彷如梦境般,让我感觉到万分不真实,我和阿稷,为何会走到如今这一步呢。
他把我当成什么了?藏在背地里见不得光的秘密情人?还是插在他和他将来的妻子、叶阳公主之间的第三者?
不经意间,魏冉声声如泣的表白,再次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我耳边。
他说让我做他魏冉、此生唯一的妻。
我褪下了腕间的手镯,推开门向屋外走去。
带着云月在街上来来回回的逛了好几圈后,我最终还是落脚在了赵大哥的茶肆里。
“姑娘,今日一定要尝尝拙荆新创的菜式,那味道呀、好极了!比之云月姑娘的手艺,也差不了多少呢!”赵大哥抱着巧儿兴高采烈的说道。
“好呀,确实也好久没有和你们聚一聚了,今日要辛苦嫂子了。”我一边逗弄着巧儿,一边对赵大嫂道谢着。
“辛苦什么呀,能让姑娘品鉴我的厨艺,三娘高兴还来不及呢!”赵大嫂忙地团团转,抽了个功夫对我们点了点头。
我和云月乐着,都围在巧儿身边摸着她胖嘟嘟的小脸,却见这小肉团子,朝我展开了两只粉嫩的小手。
“巧儿这是想让姑娘抱抱她呢!”赵大哥眉开眼笑地说着。
“好,抱抱、抱抱咱们的小巧儿!”我欢喜地从赵大哥手中接过了巧儿,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唯恐自己弄疼了她。
可爱机灵的小团子,在我怀中咿咿呀呀地笑着,伸手摸了摸我耳朵上荡来荡去的耳坠子,激动地摇头晃脑的。
“哈哈,巧儿这么小也知道爱美了呢。”云月在一边笑着拍手,茶肆里的氛围欢快又愉悦。
我在铺子里走来走去的哄着巧儿,不料一转身,竟与一道静立的视线直直对上。
他孤身站在人群中,隔着宽阔的街道,细细地望着我,鸦青色的常服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流光溢彩的夺目。可面上,却浮着缕缕愁思。
但只须臾,那缕愁思便消散不见,他冲着我挑了挑浓眉、勾起薄唇,带着往日里逼人的傲慢,大步走到了我的身边。
“侯爷?”赵敬惊呼出声来,接着又连忙恭敬地弯下腰改了口道:“国相大人,请恕小人有失远迎,快请进!请上坐!”
“三娘,快煮茶来!”赵敬让开身来,对着里间高声喊道。
“哎!来了!”
我紧张地看了他两眼,便快速地低下了头去,这厮向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今日怎么肯屈尊降贵,到这菜市口的茶肆铺子里来了。
“不过才几日不见,为何就这般憔悴了。”他竟定定地站在了我身旁。
“只是没睡好而已,哪里憔悴了。”我抓着巧儿捣乱的小手,缓缓地说道。
“那又为何会睡不好?新宅的卧榻,莫非不合县主心意?”他垂首睨着我,语气里带着不满。
“你管我睡没睡好,你家住海边啊,管得这么宽!”我仰头回怼着他,却见这厮眼里带着捉摸不透的促狭。
“啊!”
一阵疼痛突然从头上传了过来,巧儿这小妮子,竟双手抓住了我的头发,兴奋地又揪又扯,直疼得我一声惨叫。
魏冉见状,立马抓住了巧儿胖乎乎的小手,轻手轻脚地将我的头发拿了出来,然后接过了孩子,递给了端茶而来的赵大嫂。
“不会抱孩子就别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瞥我一眼,走到桌案边坐了下来。
“哈哈,学学也是可以的,姑娘都已经十九岁了,那些个成亲早的,这个岁数都做娘亲了呢!”赵大嫂接过孩子,乐呵呵地开起了我的玩笑,羞得我老脸一红,忍不住双手抚上了脸颊。
“三娘,国相大人跟前,不可胡说八道!还不快去上些糕点来。”赵敬急忙制止了她。
“无妨,本侯只是路过而已,你们不必如此惊慌。”魏冉端起茶盏,低头浅酌了一口,眼神却向着我飘来。
“呀!这位公子竟然是国相大人!如此年轻英俊,我还以为是姑娘的未婚夫婿呢!”三娘是个心直口快的,竟直言不讳地说出了心中所想。
一时间气氛凝结了起来。
魏冉端茶的手顿在了半空中,赵大哥眼色使得脸都快抽抽了,赵大嫂也终于意识到不对,尴尬地收回了意犹未尽的笑容。
我更是僵住了刚想坐下的身子,窘迫地看向了盯着我的魏冉。
“那个什么,这茶是赵大哥铺子里的招牌,你多喝点儿。”我将赵大嫂的话置之脑后,若无其事地伸手拿过茶壶,为我面前的杯盏满上。
“是挺不错的,那就再来一盏吧。”这厮眼里染上一层晶亮的光,笑着将自己的杯盏递了过来。
大爷的,自己没长手啊,总爱使唤我!
我不情不愿地给他斟满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
“还请国相大人赏光,和姑娘一同在舍下用些午膳如何?”赵大哥在一旁诚惶诚恐地问道。
这厮听闻后,却敛着神色,状似犹豫的端起了姿态。
“哎呀他不…”
“那就叨扰了。”
魏冉斜眼睨了我一眼,不悦地打断了我还没说完的话。
切,装什么呢!一个蹭饭的居然还摆起谱了!
“不叨扰不叨扰,国相大驾光临,是小人和三娘的荣幸!”赵大哥高兴地拉着赵大嫂,匆匆就往里间去了。
“你来这里干什么。”我一边喝着茶,一边阴阳怪气地怼着他:“不是整日藏头露尾的、龟缩在你的侯府中不见人嘛!”
“听你这语气,你是因为想见本侯却又没见到,故而心生怨气?”他转过头看向我,深邃的眼眸里、我的倒影清晰可见。
“你想得美,谁想见你。”我收回目光,放下了茶盏。
“并非是故意躲起来不见你。”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柔声解释道:“这段时日,我是去了骊山行宫,筹备春猎一事。”
原来是因为他不在咸阳城中,这几日郁结在我心中的愁闷、霎时间一扫而空。
我绞着手指别过脸,压了压雀跃的心情后,轻咳了两声道:“那也不行,迁府时他们都送了礼,就你没有,我可不能便宜了你。”
“不便宜。”他了然地从怀中拿出一个锦盒:“花了本侯半年的俸禄呢。”
“真的?”我连忙从他手中抢过锦盒,美滋滋地打了开来。
是块小巧而精致的玉石项圈,雕刻成同心锁的汉白玉上,镶嵌着熠熠生辉的五彩石和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