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他双眼掰开后,我却有些懵了。
我弯腰站在他身前,手还保持着撑开他眼皮的样子,他古井无波的目光,正一瞬不瞬的凝望着我,看不出喜怒。
呃…我方才想问什么来着?
“做何?”他问我,薄唇如朱砂般殷红,一开一合间,露出森白的牙齿。
“我是想问你…啊!”
岂料话还未说完,马车轱辘不知碾到了什么东西,竟猛烈地颠簸了起来,我一个没站稳,向着他身上狠狠摔去!
我扑倒在他身上,将他的脸、压在了我的胸口与软榻之间…
这怪异又不雅的姿势,臊的我立刻撤回了坐榻上,缩成了一团。
虽然我前胸和后背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可被一个成年男人埋首在胸膛前,谁又能忍得住不面红耳赤!
“本侯险些被你捂死也没出言责备,你却反倒还做出一副吃了亏的模样。”他理了理弄乱的外袍,端坐起身:“吃亏的,难道不应该是本侯吗?”
“你个粗糙的武夫有什么好吃亏的!”我恼羞成怒:“说得好像是谁故意要往你身上扑似的!”
“呵…”他一声冷笑:“你最好不是。”
几句话毕,气氛再次冷场下来。我歇了刨根问底的心思,默默地坐到了一旁,再不生事。
同魏冉那厮、发生过那样尴尬的事后,我一连好久,都尽量的躲避着他,每日要么老老实实的待在院子里不出门,要么就从早到晚的、都泡在赵大嫂的茶铺子里,帮她照看巧儿。
这日,我刚带着云月从茶肆铺里出来时,一辆马车,挡在了我的身前。我正准备绕行时,却从轿帘后露出了一张笑意吟吟的脸。
“华容县主请留步,在下想邀县主,略微移步至寒舍作客。”
“范大人这是何意?”我皱眉看向范雎,我同他并不相熟,甚至毫无交情可言,他搞这一出干嘛?
“还不快些请县主上辇。”他好似没听到我的话一般,不容分说的,就让人打晕了云月,将我捆上了马车。
“范雎!你疯了?”我被扔在轿辇里,震惊的看向他:“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赶快放我下去!”
“县主别动怒,范某并无恶意。”他勾起唇角回望我:“耽误县主一两个时辰后,范某定会亲自送您回侯府。”
“你到底要干嘛!”我愤怒的吼道,他却不再答话了。
一路上思前想后也困惑不已,我从未得罪过他呀,至少在明面上,我一直都是谦和有礼的。
到了范雎的府邸后,他将我关进了一间幽暗的屋子里,正当我小心翼翼的想要四处张望时,却突然被人从背后、一把扯进了怀中紧紧抱着!
“啊!”我惊叫着用力挣扎,却突然嗅到了一股熟悉的薄荷清香。
“媛儿。”缠绵而又哀怨的呼唤,伴随着极力忍耐的痛苦与悲泣,在我耳边响起。
“阿稷…”我怔愣了下来:“是你吗?”
他没有回答我,紧抱着我的身体、却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他的头埋首在我脖颈边,传来了一抹温热的湿意。
“阿稷。”我轻声唤他:“你先放开我。”
“不,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放开你。”阿稷从前清朗的声音,此时却透着喑哑。
“阿稷你听我说,从前的事,都是我伤害了你。辜负了你的情意、让你悲痛了这么久,我很抱歉。但如今,我已经是你的妹妹了,我们此举、实在不妥。”我温声细语的劝解着他。
“况且你已经快要成亲了,今日过后,我们还是别再相见了。”
箍着我的双臂骤然松开,阿稷缓缓放开我后,又用力抓住了我的手腕。
这是离别近一年后,我们的第一次重逢。昔日笑的清风磊磊的少年,蜕变得刚毅果决又憔悴,他蓄着满眼不可置信的泪水,惊惧而哀伤的望着我。
“媛儿,这便是分别这么久后,你想要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吗?”阿稷声声质问着我:“我何时同你成了兄妹?我们那些山盟海誓、难道你都忘了吗!”
“阿稷,往日之事不可追,我现在已经是华容县主了,同你一样姓赢。”我从阿稷掌中奋力抽出了手:“我们已经毫无可能了,你未来的妻子,正在王宫中等着你。”
“大王。”我后退一步,躬身弯下了腰:“您还是回宫吧。”
“媛儿,你这是在怨怪我、将要迎娶别的女人了对吗?”阿稷复又上前向我走来,激动的喊道:“你知道的,那并不是我的本意!而是为了国之大计、不得不为之,我的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人啊!”
“我根本不爱她!媛儿,你等等我好吗?你等等我!等我夺回所有的一切后,我立刻就赶走她,从此以后,我只要你一人,我只要…”
“大王!”眼见着阿稷越说越激烈,我连忙大声打断了他:“您别再说了,臣女并非是嫉妒吃醋,而是深知自己与大王的差距,今生绝无缘相守,并且臣女心中,早就已经放下了对大王的情意。”
“话已至此,臣女告退。”
终究是我对不起阿稷,可若是再与他这样纠缠不清,只会伤害他更深,我不再多言,狠下心向门口走去。
“是谁逼你这样说的?母后还是舅父?”阿稷在我身后沉声问道,是我从未听过的冷漠语气。
“亦或是,那个对你心怀不轨的白起?”他一步一顿的向我走来。
我回头震惊的看向他,只见昏暗的光影中,他从来都温笑晏晏的脸上,此刻正阴云密布,眉眼间、尽是掩藏不住的凶狠和戾气,宛如狂风暴雨即将来袭的前奏。
从前的翩翩少年郎,竟变成了如今这副阴冷的模样!
“你、你怎么会知道?我和白起、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何曾见过这样的阿稷,只觉得从头到脚,都被一种沁凉的寒意笼罩。
“媛儿,你真当我还是从前那个,什么也不知道、任人糊弄诓骗的傀儡吗?”阿稷走近了我,高大的身躯、让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舅父伙同母后,先是将你送往了蓝田,然后又与白起一道,哄着你去了齐国,他为什么会那么好心的三番两次救你,还替你请封了县主之位?”
阿稷已有些魔怔了,他冲着我癫狂的大声吼道:“甚至到现在!你也还住在他的侯府里!”
“不是…”
我被他凶狠的模样、吓得颤抖了起来,连忙伸手想开门逃走,却被他擒着手就扯了回来。
他将我死死地抵在门后,弯腰在我脸上胡乱的亲吻起来,我用尽全力的推他、躲他,又反被他一手捏住了下颌。
“你知道吗媛儿?被你舍弃的那段时日里,我整天都活在悔恨与煎熬之中!我骂自己大意、骂自己愚蠢、骂自己什么人都敢相信!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怨怪于你!”
“可是你呢?你和白起卿卿我我,和舅父拉扯不堪,如今甚至还说,早就忘了同我的海誓山盟!”
“我真的好恨啊!”
我惊惧交加的望着阿稷,只觉得眼前的他,是如此的陌生与可怕!
“没有!没有!我没有和他们有任何不清不楚的关系!”我想摇摇头,却根本动不了,只能绝望的大声哭喊着。
可我的解释只是徒劳。阿稷的眼中连半分信任也无,他冷眼看着我,然后低下头,一口咬在了我唇上,我吃痛惊呼,却被他趁机卷了舌、似惩罚般的凌虐与蹂躏着。
我的口中渐渐漫延起了一股腥甜的铁锈味,阿稷却意犹未尽的、向着我脖颈和肩头吻去,我听到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手也开始摸索起了我的腰肢。
“阿稷,你别这样,我求求你别这样、我好怕…”我真的怕极了,声泪俱下的哀求着他。
压在我身上的人骤然间停下,时间也仿佛跟随着他的动作而暂停了。
接着,我的肩上便传来了一阵尖锐的疼痛。
“十日内必须从侯府中搬出去!”阿稷伏在我的肩头,舔舐着被他啃咬过的皮肤:“否则,我就先拿白起开刀。”
我难过的早已说不出话来,只哆哆嗦嗦的颤抖着。
“媛儿,别逼我,在这世上,我最不想伤害的就是你。”阿稷将我的衣衫合拢了起来,在我的额间吻了一下后,推开门快步离去了。
回到侯府时,已是夜间了。
范雎将我送至侯府外的围墙边上,就速速走了。
我魂不附体的向着府内走去,刚踏入院中,便撞见了铁青着脸的魏冉。
“长本事了,竟学会夜不归宿了。”他斜眼睨着我,面上似有怒火隐忍。
“只是回来的晚了些,何时不归宿了。”我连忙收起快要崩溃的情绪,向屋内迅速走去,生怕他看出些什么端倪。
“等等!”魏冉伸手揪住了我:“你嘴角边上的是什么!”
我大惊着向唇边摸去:“没什么,冬日干燥上火了。”
他不言,用力扯下我的手仔细打量:“上火会是这样的痕迹吗!”
“你管我什么痕迹呢!我自己不小心咬的不行吗!”我突然间来了火气,他凭什么管这么多!
“那你倒是挺会咬的。”他的神色、冷的如同这夜晚中的寒风。
“是,我会不会咬你还不清楚吗?手腕上的伤疤好全了?”我也冷眼讽刺着他。
“你若胆敢再出去厮混…”魏冉淬了冰的双眼,一眨不眨的紧盯着我,语气中带着笃定的、不容抗拒的威严与胁迫:“本侯一定折了你这婢女的腿。”
我身后的云月,当即便吓得脸色发白,惊慌的跪倒在地。
“你有病啊!”我被气笑了:“你是我爹吗?你管的未免也太宽了吧。”
“本侯可生不出你这样不上道的孩儿。”他同样气急了:“你大可以试试看。”
我们都怒视着对方,良久,我冲着他狠狠嚷道:“我要搬出去!”
“明天就要!”我说罢再不看他,气势汹汹的跑进了屋,砰的一声关上门。
将门关上后,强装的冷静瞬间破裂。
我是知道阿稷恨我的,他确实也应该恨我,可我万万没想到,他的恨,竟这样深切而刻骨。原以为他同意成婚,是已将过往的虚幻全都放了下来,可不曾想,这一切竟都是他精心的伪装。
以前的他,连一句重话、一个冷淡的眼神,都舍不得对我做,可今日,他却…
我来到铜镜前退下衣衫,雪白的肩头和唇边,皆有着一道清晰的咬痕,正浸着缕缕血丝。
茫然无措的感觉、铺天盖地的袭来。
我该怎么办呢,既走不出这方错综复杂的城池,又护不住惺惺相惜的挚友,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来纷扰我、威逼我、为难我!
直到魏冉离开后,云月才仓皇的走进屋中,她被范雎命人打晕后,便扔在了马车上,至回府时才醒了过来,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却还是受了无妄之灾,被魏冉恐吓了一番。
“姑娘?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那位御史大夫范大人,和周将军不是亲眷吗?为何会伤害我们呢?”云月苍白的小脸上,满是困惑。
我摇了摇头,忧愁的对着她说道:“云月,今日我们碰见范雎之事,你千万不可对任何人提起,即便是周重也不能说,知道吗?”
“是,奴婢一定守口如瓶!”云月见我神色凝重,也看出了事态严峻,立即答应了下来。
眼下所有的事情,又开始超出了我的预想,为了白起,我必须马上搬出侯府。
说到周重,他到底知道范雎是阿稷的人吗?白起对我倾心这件事,难道是他透露给范雎的吗?他既对魏冉忠心耿耿,想来应该不会伤害叔白的吧。
“云月,你和周重究竟发展到哪一步了?怎么这么久也没听你说起过?”我焦急的问着云月:“周重可曾对你说过,他是如何看待范雎的?他和范雎走的很近吗?”
“周将军和范大人只是远房亲戚,并不相熟,也很少碰面,更是从未对奴婢提起过、他对范大人的看法。”
“至于奴婢…”云月垂下了头:“奴婢坚信,只要持之以恒,奴婢早晚都会打动他的。”
是我太过多疑了。我怎么能疑心周重呢,这几年的相处下来,他的为人,我是最清楚不过了。
可我现在已是草木皆兵了,范雎的存在,犹如悬在我和白起头顶的利刃,而握着这利刃的,正是对我们恨之入骨的阿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