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非要同我这样见外吗,朋友之间连礼品也不能送了?”白起闻言皱眉看着我。
“衣裳嘛,洗洗还能穿,何必非要买新的。”我笑着解释道。
“不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白起强硬的说着:“等回了咸阳,就跟我去裁缝铺子多做几身。”
“哎呀行行行,都听你的。”先答应着吧,我在心中想着,谁知道我还能不能在咸阳安然无恙的待下去。
“明日调整一日,后日一早便要出发回咸阳了,将需要带走的物品归置归置,我到时候派人来接你。”白起嘱咐着我。
“好,我知道了。”我杯盏中的烈酒被他换成了茶水,故而兴致缺缺的回答着。
“大将军,您怎么走了,快过来,今日是个难得的好日子,您定要同属下们一醉方休才行!”白起的部下们寻了过来,喧喧嚷嚷的闹着。
“好,今日不醉不归。”白起一边答应着他们,一边转身向我说道:“不可再饮酒了,身体最重要。”
“怪哉!咱们将军什么时候这么会心疼人了!”
“齐姑娘可一定要记着大将军的好意啊!”
“今日喝的是子义兄的喜酒,我看要不了多久,就该喝大将军的喜酒了,哈哈哈…”
“你这小子,玩笑都开到大将军头上了!”
“我可不是玩笑,况且咱们将军不仅没生气,面上还带着笑呢,哈哈哈哈哈…”
这群将士一边围着白起和我起哄,一边吆吆喝喝的集结着去了正厅,我看着白起的背影,他个子很高,被一大群人簇拥在中间,显得格外卓尔不群。
回过神来后,但见青禾同云月一起欢快的向我跑来。
“姑娘,您怎么一个人坐在这边,徐姑姑被丫头们灌的作起了舞,您不去瞧瞧吗?”青禾开心的向我说道。
“我又不能饮酒,去了只怕是也得被她们灌的找不着北。”我拿起食箸,捻了块鱼肉吃了起来:“你们都去玩儿吧,不用管我。”
“那奴婢陪着姑娘。”青禾见状坐到我身边布起菜来。
“你这新娘子不去陪着你的新郎,怎么还伺候起我来了。”我一边吃着,一边玩笑着青禾。
“姑娘,您后日便要启程回咸阳了,就让奴婢再伺候您这最后一回吧。”青禾有些伤感的说着。
“打住打住,打住啊。”我立刻拍了拍青禾的肩劝道:“大喜的日子可不许哭啊,哭花了妆,待会儿吓到你的夫君了可如何了得。”
“姑娘总爱拿奴婢打趣儿。”听了我的话,青禾又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对了青禾,我选了很久也没买到合适的新婚礼物送你。”我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放到了青禾手上:“这是我到秦国以后攒的积蓄,都留给你。”
“青禾不能收!”青禾闻言,忙将荷包又递还到了我手上。
“哎呀,拿着吧。”我一把塞进了青禾的怀里,拿起食箸又吃了起来:“反正我和云月要跟随大军去齐国,也用不着银钱。”
“可是…”
“别可是了,你再不拿着,姑娘我可要生气了。”我佯装怨怪的说道。
“好吧,那奴婢就收下了,多谢姑娘。”青禾见状,只好郑重的将荷包收了起来。
“这样才对嘛。”我复又扬起了笑脸。
用完酒宴回到李园时,已是夜间了,现在青禾已经有了自己的小家,以后,便只有云月陪着我了,洗漱完歇下后,我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我这多思多虑的性子,总是改不掉。
月末这日卯时,白起便派遣了马车来接应我,收拾妥帖后,我带着云月上了轿辇,一路向着城外出发了。
本以为时辰太早,没机会同我的好友们道别了,却不料刚出城门口,便看见了一行人笑意晏晏的等候着我。
“姐姐!”小婉娇笑着向我跑来,石渐枫快步跟在了她身后。
“姑娘。”青禾带着田子义,同他的小妹也来了。
我温柔的对着他们点点头:“还以为不能与你们当面道别了呢。”
“怎会,小婉怎能不来替姐姐践行。”小婉说着,递给我一个包袱:“这里面我放了各种糕点和吃食,姐姐带上吧。”
“好,多谢小婉。”我接过来道谢着。
“姑娘,这是奴婢替您做的冬日的鞋袜,虽不及云月姐姐的好手艺,却也是下了功夫的,今年的冬天,奴婢不能再陪在您身边了,您一定要保重啊。”青禾说着,泪水就流了下来。
“姑娘放心,属下一定会照顾好青禾的。”田子义安抚的拍了拍青禾的手,又上前一步将一个荷包递给了我:“姑娘,这是子义为您奉上的一份谢礼,希望来日,它能助您一臂之力。”
我掂了掂手中的荷包,拱手向他说道:“既如此,便多谢了,青禾,别哭了,相逢终有时,何须常戚戚。”
“姑娘,属下还未多谢您和大将军的美意呢,都是您劝大将军,把属下从黔中郡调来这蓝田郡,从而才认识了小婉。”石渐枫牵着小婉的手,俩人像对儿青涩的小情侣般羞怯:“请受属下一拜。”
“快起,只能说你们二人是天作的姻缘,无论如何今生都是要在一起的,是你们自己的造化。”我笑着扶起了他和小婉。
“姑娘,时辰不早了,该动身了。”一旁的轿夫向我拱手说道。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姑娘,后会有期。”田子义见状向我行了一礼,恭敬的说道。
“都回去吧,我走了。”我笑着点点头,转身上了马车。
进入轿辇后,我将小婉和青禾送的礼物都陆续收整起来,轮到田子义的荷包时,我拆开看了看,摸到手中那一块触手微凉的随身玉佩时,我忍不住欣喜的大笑了出来,田子义的这份礼物,真是太称心如意了!
车马在军营处与大军汇合,便陆陆续续的开始向着咸阳进发了,我的轿辇跟在白起身后,挑开车帘便可以看见他骑着马的挺拔身影,想起他曾对我说过的只当是出去散散心,我的心情也从忐忑发悚,慢慢变得平和、从容起来。
当日太后将我遣送到蓝田郡时,我本以为此生都再回不了咸阳,谁能想到还有这一天呢,初到蓝田时,我满心绝望酸涩,却没想到,这会是我此生最无忧最欢娱的日子了。
我拨开轿帘,望着马车外渐渐远去的熟悉景色,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故地重游了。
我本就是个多愁善感之人,渴望着稳定安逸的平静生活,可惜却总是事与愿违,不停的辗转漂泊,宛如无根的浮萍般身不由己。
大军一直到天黑时方才停歇下来,在官家驿馆外驻扎了营帐,我则被白起安顿到驿馆内的木屋里休息,他还派人送来了热气腾腾的米粥与馕饼小菜。
“姑娘,快趁热用些膳食吧,白将军真是个体贴周到之人。”云月一边将碟子端上桌案,一边说道:“本来行军途中就琐事繁多,他竟还能想到姑娘饿与不饿,这些吃食还都是姑娘素日里喜欢的。”
“你也坐下来一起吃吧。”我拿起竹勺喝着米粥,对云月说道。
“是。”云月应答着也坐了下来。
用完膳后,云月便开始着手整理床榻,我则站在屋外凭栏处望着不远处的军营,将士们熙熙攘攘的,有的在熬煮晚膳,有的在扎夜宿的帐篷,有的还在三五成群的较量身手。
落日的余晖在天边烧起了一抹血红,晚风习习,吹的军营里闪烁着的火把,不断的跳跃,喧闹着的人声,终于让我有了置身于烟火人间的真实感。
“出去走走吗?”
我正发呆望着天边的风景,突然被一道声音拉回了思绪,低下头,却见白起站在楼下,笑意盈盈的望着我。
“好啊,正无趣着。”我答应着他,随后转身向着楼下走去。
我们二人并肩行走在军营边的小溪旁,因着水源充沛,顺着小溪的两边,生长着一大片不知名的各色野花,蜿蜿蜒蜒的向远处一路伸展着。
我的心情豁然开朗,一边撒着欢儿在草地上疯跑着,一边摘着花朵,编织起了花环。
“甚少看见你这般活泼的模样。”白起亦步亦趋的跟在我身后,笑着说道:“这样才像个十七八岁的明媚少女,平日里老气横秋的,倒像个小老太太。”
听了他调侃的话语,我白眼一翻,在溪里掬了捧水向着他洒去,一边洒着水,一边大声的笑道:“让你胡说八道,你还像个小老头儿呢。”
他未设防,被我泼了一身的溪水,却不但不气恼,反而无奈的笑望着我:“这不正好,小老太太和小老头儿刚好可以依偎着过完一生。”
“又在胡说八道了,小老头儿和小老太太,就不能是一对儿年迈的至交好友了吗?”我兀自又编起了手里的花环。
“当然,他们可以是任何友善的关系。”白起轻擦了擦脸上的水珠:“毕竟世事瞬息万变,没准儿哪天,小老头儿就打动小老太太了。”
“过来。”我拿着编好的花环对着他勾了勾手指,并不去理会他意有所指的话语。
白起见状听话的走到我身前,我双手拿着花环对着他支了支,他立即意会,俯下身将头凑了过来,我将花环戴在他头上后,不禁拍手叫好起来。
“太美了,怪不得王宫中的婢子们,都在谈论说白大将军不但骁勇善战,还盛世容光,我看呀,咱们不该兄弟相称,该姐妹相称才是啊。”我一边笑着向远处跑去,一边也调侃起他来。
“你这丫头,越发的胡闹了。”白起闻言,迈开步子向我追来:“看我抓住你后,不给你点厉害瞧瞧。”
“大将军打人咯,大将军打人咯。”我一边大声吆喝着,一边狡黠的躲着,周围的士兵们听见声音,都投来忍俊不禁的笑声。
在溪边玩闹了一会儿后,我和白起便寻了一处地势较高的草地坐了下来,我双手撑在背后,跷起了二郎腿,悠哉游哉的欣赏起夏日星空来。
白起也在我身旁坐下,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个,用方巾包裹着的小布包,打开来看,是几块色泽金黄的点心。
“给。”他将点心递给我:“你们女孩子,不都爱吃这些小糕点嘛。”
我毫不客气的伸手捻了一块,放在嘴边慢慢吃着:“不错,味道香甜,入口即化。”
他听了我的话,眼里布满了开心的笑意:“那就多吃点儿。”
“白起,你曾说你入仕前是郿邑人,那你和魏冉,是怎么认识的?”我边吃边疑惑的问着。
“我家中兄弟姊妹众多,父母艰辛,是以十一岁时便孤身投军了。”白起缓缓的解答着我的问题。
“初入军营时,我因年岁小,遭受过众多士兵的欺辱,是阿冉于微时解救了我,又提拔了我,方才能有今日的白起。”
“原来如此。”我了解了原由,轻声说着:“其实魏冉倒也并不似面上那般冷漠无情,从他对田子义的惩处上就可以看出来,他其实是个心软的人。”
“是啊,阿冉这一生,比我还要波折不堪,越是面上风光无限的人,背后所经历的,越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磨难。”白起叹息着说道。
我默默着,想起魏冉曾对我说过,他的父母,只因楚威王觉得有损颜面,便被赐了毒酒,含恨而死。
他从婴孩时期,便在他人屋檐下生活,纵使养父母待他如亲生,又怎会没有自卑、愤懑的情绪呢,好不容易与朝夕相伴的兄弟,拼出了一片大好的前程,却又因着各方道义,不得不亲手斩杀了他,从此愧疚,而又孤独的活在这世上。
说起来,他除了帮着太后拆散了我和阿稷以外,并没有对我做出过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反倒还于危难时救过我多次,事到如今,我也明白了阿稷同我并非良配,我实在不该老是用仇视的态度对他。
“媛儿,在想什么呢?”白起见我久久没有言语,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没,只是有些感慨罢了。”我回过神来,轻笑着作答。
“那媛儿呢,来秦国之前,你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白起的面上浮现起了好奇的神色。
“该怎么说呢。”我组织着语言,缓缓地开口道:“我在这个世界,也是无父无母,无亲无友的孑然一人。”
“在被孙楚逼着来秦国之前,只是个被遗弃在路边的小乞丐而已。”
我说完后,白起久久的用心疼的目光望着我,而后缓缓伸出手,在我头顶轻轻的抚摸着,又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或许过于唐突,于是便收回了手,一字一句的对我说道:“从今往后,我会永远站在你身后,你再也不是随意可欺的孑然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