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本想早早地起身去探望小婉,昏暗的天空却不合时宜的下起了瓢泼大雨,骤雨接连下了好几日,将我们都困在了园中,哪儿也去不得。
又过了几日雨后初晴时,白起谴了田子义来传话说,一切都已准备妥当,我可以随时携着小婉去悄然相看了。
于是寻了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我便带着云月去了郡守府,准备煽动小婉出门。
到了郡守府后,照例在冬惠的带领下来到了小婉的屋子,刚进院儿里,便看见小婉毫无生气的趴在窗框上,盯着围墙上的一群鸟儿出神。
“这雨好不容易才停歇,呆坐在这院中可不好,不如陪着姐姐我出去玩儿呀”我轻声靠近小婉,伸手敲了敲她身旁的窗柩。
“媛姐姐,你怎得突然就来了?”小婉方才回过神来看向我。
“我来了好一会儿了,是你发着呆,没看见而已。”我在小婉身侧坐下。
“抱歉姐姐,确实是我没注意。”小婉牵强的扯起一抹笑容。
“咱们之间不计较那些虚礼,这几日大雨,没能来探望你,在看些什么呢?”我向小婉问道。
“在看那些鸟儿。”小婉轻声回答着:“它们无拘无束的,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真让我羡慕。”
“有什么可羡慕的,你可知它们要是几日捉不着虫子吃,会饿得连飞都飞不起来呢。”
“那也比关在笼子里,连天都望不见的强。”小婉犹自伤神着。
“小婉,困住你的从来就不是这方院子,而是你的心。”我抚着小婉的肩,温柔的说道:“日子总是要向前过的,你不能一直都这样消极下去,不走出去,怎么能看见暴雨后的绝美风景呢?”
“快去,换身儿衣裳,装扮装扮,我们去骑马。”我拉着小婉起身,向内间走去。
“骑马?不,姐姐,我不想去,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白将军。”小婉听了我的话,慌忙的就要走。
“只是去骑马,又不是去见白将军,为什么不能去。”我使劲儿拽住了小婉:“再说了,只有直面问题,才能解决问题啊。”
“可是…”小婉还犹豫着。
“别可是了,你不是说过,最享受骑在马儿上肆意奔跑的时候了吗?”
我不由分说的推着小婉去换了衣衫,又微微上了些妆,便拉着她上了马车向城外奔去。
不一会儿便到了城外的军营处,老远便看见草坪上候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田子义,另一个却是生面孔。
那个青年大概不过二十岁,身形瘦削但高挑,肤色白皙,五官俊秀,笑起来给人如沐春风般的感觉。
“两位姑娘安好,我是新调遣来的军前簪袅石渐枫,奉白起将军之命,前来教授二位姑娘习马。”石渐枫的声音,清润如泉水流淌,想来他应当是知道了小婉的身份了,看着她的目光,温柔中带着惊艳。
我会心一笑,率先开口道:“那就有劳田将军教教我了。”
“是,姑娘。”田子义向我俯首行了一礼,接着转身对身侧的石渐枫说道:“那你就教李四姑娘骑马吧渐枫。”
“好,李四姑娘这边请。”石渐枫点了点头,对着小婉说道。
“快去吧小婉,还发什么愣呢,虽然你的骑术已经初有所成,但还是要多多跟着石将军学习学习,练得精湛才好。”我将小婉往前推了推。
“好吧姐姐,那你要等着我。”小婉转过头说道。
“当然。”我笑着对她挥挥手,小婉便点了点头,和石渐枫一起牵着马向远处去了。
“姑娘,白将军在临风崖等您。”田子义见他们二人走后,悄声向我说道。
“等我?等我做什么?不去。”我转过身就要走。
“将军说,穰侯有令。”田子义在我身后说道。
我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倒挺会找借口,知道用魏冉来拿捏我的命脉,我叹了口气,只好朝着临风崖走去。
到了临风崖,但见白起正站在崖边迎风而立,他衣袂翻飞,身形挺阔,听见我的脚步声后,侧过头向我看了过来。
“看到石渐枫了吗?”他温声问道。
“看到了。”我一边回答着,一边走到他身边站定:“鲜衣怒马少年时,正当风华正茂,和小婉很是般配。”
他听了我的话,轻柔的笑了一声,接着说道:“小小年纪,说话为何总是老气横秋的。”
“怎么就老气横秋了?”我毫不客气的又冲他翻了个白眼。
“难道你不是风华正茂吗?何须一副叹惋的口吻。”白起丝毫不在意我冒犯的举动,仍旧笑着答道。
听见他这样说,我也不禁笑了出来,我很想告诉他,依姐的实际年龄,都快奔三了,哪能真的和十几岁的少女一般,涉世未深的装明媚。
“我天生就是这样说话,轻易改不掉习性。”我耸耸肩,随便找了个借口。
“为何要改?”白起眼中闪着雀跃的光芒,紧紧的盯着我:“我很喜欢。”
我伸着懒腰的双手瞬间定住,尴尬的转过头与他大眼瞪小眼:“原以为你是个老沉持重的正经人,怎么说起这些话来一套接一套的,诓了多少个姑娘啊一天到晚的。”
“我当然是个正经人,诓过的姑娘目前只你一个。”他突然凑近我说道。
“哎~”我伸出手抵住他胸口:“注意男女大防啊。”
他笑着摇了摇头,无奈的退后:“我当然知道,你以为我想干嘛。”
“我才不管你想干嘛,我现在只想知道魏冉究竟想干嘛,快说吧,他又有什么命令?”我正色问道。
“阿冉说,让我们八月末动身赶往咸阳汇合,九月初就要向即墨出发。”
“哦,知道了。”我闻言忧心忡忡起来。
“你和阿冉究竟是怎样的关系?”白起疑惑的问着我:“你总说他厌恶于你,对你不喜,可依我看,他却格外在乎你的安危。”
“他能不在乎吗,我若是在伐齐之前死了,他不就没有借口出兵了吗?”我木木的说道:“这么显而易见的答案,白大将军不应该看不明白啊。”
“真的只是这样吗?”白起仍然持怀疑态度。
“不然还能是怎样?难不成我与他父女情深啊!”我心中不悦,狠狠地用言语刻薄着魏冉。
“阿冉不过大你九岁,如何就成了父女了。”白起不禁哑然失笑道:“他要是听到你这番话,不得被气死。”
“大一天也是大,更何况还大九岁,那些成亲早的,十几岁不都做父亲了吗。”我仍旧不依不饶的蛐蛐儿着魏冉。
“不过话又说回来,魏冉为何会这个岁数了还未成亲啊?他有权有势的,长的也不算磕碜,不应该啊。”我向白起问着这些,从前不敢询问魏冉的问题,他们既是至交,白起应该是知道最多的。
“阿冉不过也才堪堪二十七岁,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像七十七岁似的。”白起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戳了戳我的脑袋:“他幼时丧父丧母,少时又失去了至亲兄弟,看似手腕铁血,大权在握,实则是个很心软寂寞的人。”
“至亲兄弟,你是说荆尧?”
“你怎么会知道?阿冉很忌讳别人提起他的。”白起不解的问我。
“他自己对我说的啊,又不是我逼他的。”我摊摊双手,无辜的答道。
“是吗?”白起的眸色有一瞬间的复杂,但很快又消失不见,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他也是从前醉酒后才对我说过,或许他就是天生孤煞的命,不愿再走近任何人,免得再克了他在意的人。”
“想不到那样清高倨傲的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我真是一万个没想到。
“可能还是没遇见真正倾心的人吧。”白起不确定的说道。
“管他的,别提他了,一提起他就心慌气短的,准没啥好事儿。”我理了理被风吹的纷乱的发丝,向着脚下的山川湖泊望去。
“别怕,有我在,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待伐齐归来后,即便拼了这一身的军功不要,我也定求太后还你一个自由身。”白起似是看出了我心中所想,对着我郑重的承诺道。
“不用。”我闻言赶忙对着他摆了摆手:“我不值得你为我付出这么多的,我说过了,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结果。”
“你不必有任何的心理负担,我并不是想以此来要挟你答应我什么。”白起以为我误会了,着急忙慌的解释道:“即便是作为朋友,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再度受制于人。”
“真的谢谢你,白起。”我由衷的感激着他:“你是第一个,想拯救我出这片沼泽的人,我会永远记得你的好意的。”
“但是你真的不需要冒这么大的风险为我求情。”我继续规劝着他:“这么久以来,除了和阿稷的事以外,我都安分守己的服从着他们,我的决心和忠诚,他们都是看得见的,想来应该也不会太为难于我。”
“你放心,我不是看不懂情势的莽撞之人,若是太后就此放下的话,自然是好,若是揪着不放的话…总之,我不会让你陷入危险的境地。”白起眼神坚定的看着我。
“真没想到,我们竟会相处成现在这样的关系。”我不由的温心笑了出来。
“什么样的关系?”他问道。
“超越生死的至友关系。”我也定定的回望着他:“比恋人更永恒、更稳定、更牢固的关系。”
他的眸子闪烁了两下,未再出声,我们一起默默的望着远山连亘,峰峦蜿蜒,云雾缭绕下的景色朦胧且迷人。
同白起欣赏了一会儿临风崖的风光后,我便去马场寻找小婉,雨后的天空湛蓝如洗,一道绚烂的彩虹弯弯的挂在天边,苍穹之下,一对璧人正牵着马,缓缓漫步在青青的草地上。
我看着这美不胜收的画面,心中不由地的感叹着,这段煎熬的日子,终于是要过去了。
回程的马车上,小婉虽还有些郁郁寡欢,但较之先前那副痛不欲生的模样,已经是好太多了。
“今天那位石将军,看起来很是不错。”我清了清嗓子,打断了小婉的沉思。
“是很不错,但是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小婉心不在焉的说道。
“怎么会没关系,和你关系大着呢。”我不想隐瞒小婉,只希望她能在知道真实的情况下,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姐姐这是何意?”小婉抬起头奇怪的看向我。
“他叫石渐枫,是黔中郡丞石庸的儿子。”我回望着小婉,认真的说道。
“他是…”小婉接下来的话,犹豫着没有说出口。
“是。”我对着小婉肯定的点了点头:“他就是你父亲母亲为你选择的未婚夫。”
“小婉,人的好坏,确实不能只听他人凭说,但也不能在还未了解清楚的情况下,就不由分说的判处死刑,你之所以会这么抗拒这桩婚事,一是为了白起,二是因为你父母的独断专行。”
“可你有没有想过,天下的父母有谁会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他们选择石渐枫,一定有他们非要选择的理由,不仅是因你们二人家世门楣相仿,更因石渐枫本身就是个极其优秀的人,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哥们,有几个能吃的下投军的苦,还遑论能挣得一身军功。”我苦口婆心的劝解着小婉。
“至于白起,我们女子拿得起便放得下,你若无情我便休,何须为了一个根本对你毫无心意的人整日哭哭啼啼,我刚认识的你明艳又张扬,哪像如今这般垂头丧气的样子。”
“今日你也看到了,石渐枫就是论外貌,也差不到白起哪儿去,更何况他满心满眼都是你。”我抓住小婉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
“没…”小婉一听见我这样说,就想着要反驳。
“你可别和我说没有、不是的那些话,他眼珠子都快长你身上了,还想狡辩。”
“姐姐,瞧你说的,什么叫眼珠子长在身上啊,你不是向来都教我矜持的嘛。”小婉绞着手指说道。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你都快让我操碎心了,还矜哪门子的持。”我佯装生气的说道:“听我的话,回去好生想想,你至少也该给他一个了解相处的机会。”
“知道了姐姐,让你担忧了,是小婉不好。”小婉抱着我的手臂,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