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入秦
作者:越轻舟   困秦最新章节     
    蹲守了一夜,直到天蒙蒙亮时我才回到了马车上。
    云月靠着软榻睡着了,我扯过一条薄被披在她身上,却不料惊醒了她。
    “公主,您回来了。”云月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来:“公主昨夜和侯爷他们去了何处,奴婢等了好久您都没回来,一不小心都等得睡着了。”
    “没事,只是抓了几个小毛贼,我去瞧了瞧。”上次被袭时,云月吓坏了,昨夜情形凶险,我特意没有告诉她,将她留在了马车内。
    “原来是这样,那公主快睡一会儿吧。”我接过云月递来的袍子披在身上,靠着软榻闭目养神。
    马车也在此时赶起路来,眼下得快点出赵国才行,一夜困顿加之车马摇晃,我很快便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值午间了。
    我掀开帘子四处望了望,军队都在休整,想必是出了赵国了。
    云月这小丫头也不在轿辇中,大概是出去透气了,我捶了捶酸痛的四肢,也打算下去走走。
    “公主,您醒啦!”刚下马车,便看见云月欢快地向我跑来。
    “给,湿手帕,公主擦擦脸吧。”云月递给了我一块方巾,我接过来擦了擦脸和手,瞬间感觉精神了不少。
    “哪里来的水呢?”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是一片草木稀疏的荒地。
    “前面有一潭湖水,水草清幽,侯爷和周将军都在那里呢。”
    “是嘛。”我将方巾递给云月,移步向湖边走去。
    刚至湖边,便看见魏冉正和周重站在一处交谈着什么,我本不欲出声,想偷听他们的谈话,却被周重眼尖地发现了。
    “公主。”周重向我行了礼,我点头颔首后他便退下了。
    “公主休息的可好?”魏冉面露讥讽地问道。
    “这马车摇得和八级地震似的,能休息的好嘛。”我嘟囔着,捡起一块石头扔向湖中,湖面霎时溅起晶亮的水花。
    “本侯看公主倒是精神十足,不太像是休息不好的模样。”
    “和你说话,甚是劳神。”我不去细想他的话里有话,他就嘲笑不了我。
    “本侯也是如此以为。”他依旧是那副欠打的死样子。
    “算了,本公主不是来找你吵架的,说说吧,那驿馆的掌柜,是如何得知会有刺客前来刺杀的,你又是如何收买他的。”
    “公主这是何意,本侯从未收买过他。”
    “我们从驿馆出发时,你根本就不在军队之中,那掌柜却一口一个侯爷公主地嚷嚷,难道不是叫给有心之人听的?你们的军队里莫非也有细作?”
    “这又能证明什么?”
    “你消失到天黑时才出现,并且那么笃定会有刺客前来刺杀,还紧罗密布的设了陷阱等着他们,绝对是有人给你提供了可靠的消息。”
    “即便是,又如何呢?”
    “果然,我一看那掌柜的便知他不是好人,满眼算计,满身精明,他泄了密,赵国人不会放过他的,他会为了他的贪心付出代价。而你,就是间接害死他的罪魁祸首。”我站在魏冉面前,抬头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企图让他感到内疚。
    这厮也毫不避讳、面无表情地回望着我,一秒、两秒,他似无意开口,我只好率先撇过了头。
    “怎么,被人戳中了就默不作声?”我甩了甩胳膊,想疏散些尴尬的氛围,和他待在一起真是太不自在了。
    “尽会耍些小聪明,实则是个花架子。”魏冉绕到我身前背对着我,他望着湖面,负手而立。
    “你过分了啊。”
    “他不会死的。”
    “为什么?难道赵国人会放过他?”
    “赵国人当然不会放过他,可本侯是不会让他死的。”
    “他是你安插的细作?”我恍然大悟:“市侩虚荣也就算了,居然还是个卖国贼!”我满腔愤懑,这掌柜的果然奸佞。
    “他难道,就不能是个秦国人?”
    “这…就勉强能够解释得通了。”我轻咳两声:“可是这样,不就将他暴露了吗?”
    “这样的消息点,在赵国有好几十个,少他一个又有何妨,况且,我秦国的军队在他赵国境内横行,他们岂会不时刻盯着,本侯既然敢住进驿馆,自然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微风吹拂着湖面,湖水波光粼粼,让人觉得仿佛置身于梦境,连现实似乎都变得虚妄起来。
    “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人,阴谋诡计的累不累啊。”我又捡起一块石头扔进湖里,石子敲碎湖面,敲碎我一时的迷幻。
    “诸国相争,狼烟四起,这些谋术不得不做。”
    “你可知大道之行,天下为公也?”听见这话,魏冉回头瞅了我一眼。
    “好一个大道为公,然这泱泱河山四分五裂,诸国间尔虞我诈,争的不过是这足下的方寸之地而已,我大秦所谋也是如此,唯有强者方能统一,唯有统一方有大道。”他的一席话让我欲辩无言。
    在这乱世之中,只有强者才能自保,才能不被淘汰,不被踩在脚下,行胸中大义,个人如此,家国更是如此。
    “这话题太沉重了。”我摇了摇一团乱的脑袋:“换一个吧。”
    “好啊,此刻已至安邑了,前面就是函谷关,不出半月便能入咸阳了,你可做好准备了?”他冷不丁地抛来这样一个问题,像是怕我不够愁似的。
    “我有什么好准备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秦国好歹也是有制度的大国,不去追究孙楚那样的小人,难不成要不分青红皂白的,将罪名扣在我一介布衣身上?”
    “油嘴滑舌,本侯看你,却没有身为一介布衣的觉悟。”他的嘴向来如此,不爱听的我充耳不闻就是了。
    “这湖边风太大,走了。”我转过身背对着他挥了手,向营地走去。
    数日行程至函谷关后,大雨连绵。
    这样的天气不利于赶路,马车根本没法走,队伍入了大秦腹地,已再无后顾之忧,魏冉便下令滞留函谷关,住进驿馆,待雨停。
    这日上午云阴雨重,我趴在矮桌上,研究起了从房间里搜罗出来的竹简。
    屋外的嫩竹被雨水冲刷的青亮,桌边的小锅里,正煮着周重拿来的茶枝,其实这古人的生活,也还是蛮惬意的。
    “公主,您怎么愁眉苦脸的?”一旁不知在缝补着什么的云月问我。
    “没什么,只是这竹简上的字,我竟一个也认不得。”我把竹简丢到一边,端起茶水喝了两口。
    “云月,你可识字?”
    “不识。”云月诚实的摇了摇头:“奴婢只会烹煮膳食,缝补衣物。”
    我无奈的点点头,复又拿起竹简看了起来。
    “公主想识字?”
    “其实我是认得字的,只是…”只是这不繁不简的秦国字我不认得呀。
    “我自己琢磨会儿就好了,你忙你的吧云月。”
    “是。”
    用过午膳后,我又坐在矮桌边翻阅竹简,既来之则安之,要想在这大秦安身立命,识字是必不能少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云月轻声唤了句‘侯爷’,我才抬起了酸痛的脖子。
    “退下吧。”魏冉说完,屈膝坐在我对面。
    “听周将军说,驻扎函谷关的参将,诚挚邀侯爷相约,侯爷怎么还有功夫来监视本公主?”我洗了茶盏,替他斟满。
    “你这公主的架子倒是端得十足。”他端起茶盏轻吹了两下。
    “狐假虎威,能威风一日是一日。”我假意笑着,想必在他心中,我的形象也只剩下贪生怕死了,也不妨碍再添个虚伪之名。
    “本侯不欲与你口唇相讥。”他轻抿了口茶水。
    我撇了撇嘴,拿起竹简问他:“这个字怎么读,何意?”
    “你在识字?”
    “是呀。”
    “拿过来本侯瞧瞧。”我拿起竹简正欲凑近时,周重却来了。
    “属下参见侯爷,公主。”
    “何事?”
    “禀侯爷,函谷关郡守吴申求见,此刻已至驿馆。”
    “知道了。”魏冉大手一挥,周重便退下了。
    “魏大侯爷果然是公务繁忙啊,那就不劳烦你了,我自己看吧。”我将拿起的竹简扔在桌上,又坐了回去。
    “哪个字?”没成想他却一动不动,竟问起我来。
    “你不去见那郡守?人家可等着呢。”
    “等着就等着吧。”
    “这样不太好吧。”
    “有何不好的,本侯乃是武将,见参将属情理之中,他一个文官却不知避嫌二字。”
    管他的,他去不去见关我什么事,能教我识得几个字也是好的。思及此,我复又坐到了他身边,耐心地听他讲解起来。
    又过了两日雨停路干之时,才启程出发。
    我坐在马车里望着窗外,人烟和城镇陆续多了起来,越来越近了。
    咸阳,这座悠悠古城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那王宫之中的人又是什么样子的呢?今后的每一步,我都必须走的小心又谨慎。
    “吁。”
    听见声音后我掀开车帘,却见周重骑马而来:“公主,快要入城了,可还需稍作停留?”
    “不必了,先入城中再说吧。”再怎么逃避都是免不了的,我的心突突地跳着,前路未知,说不紧张都是骗人的。
    “是。”周重驾马前行,长长的军队有很大一批都是在城外驻扎的,因此入城不过几百人而已,很快便过了城边防守。
    我放下帘子,手指不自觉地搅到一处。
    “公主,您怎么了?”云月担忧地望着我,这丫头,总是为着我的忧心而忧心。
    “云月,你怕么?”我认真地注视着她:“从前以为能带你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可现在却不得不入宫,你若是有所担忧的话,我就去找魏冉,替你求一个良籍和通关文书,以后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
    “不,姑娘在哪儿奴婢就在哪儿,奴婢没有亲人了,死生都跟着姑娘。”云月扑过来抓住我的手,情急之下,连改口也忘了。
    “可宫中艰险,前路未知,我不知道能不能护住你。”
    “是奴婢要护住姑娘,从前在将军府,每日里不挨打挨骂便是天大的好事了,何曾能有姑娘这样对奴婢好的人,奴婢决不走!”
    “好吧。”我见状,只得默认了云月的选择,我在这个时代里,又何尝不是只有她一个真心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