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旁人都无语了,前朝国师寿数过三百,画技一绝,却在前朝覆灭后逐渐成为稀世珍宝,寻常难以得见,令明帝手中还藏着两幅是谁也没有想到的,再看天子黢黑的脸,一个个迅速低头,生怕成为他发火的下一个目标,明将军身有战功又不知道为什么不惧天子威严,他们可是怕的,怕死了。
当日除夕宴散场已然过了午夜,时隔两年,年关的十二声洪钟再回荡在京城上方,伴随皇宫方向的漫天烟火,百官醉饮佳酿,喝多了晃晃悠悠上场非表演一段大腹便便的舞剑的人不在少数,令明帝直接从龙椅上下来与永乐候同桌,两个四五十岁的大老爷们攀着肩数落自家孩子,皇后喝了些酒头疼早早退场了。
而宋莘莘,端着自己桌上的小酒盏走到明狰面前,醉醺醺眼睛都睁不开了,还记着招来宫女把桌面收干净,提起裙摆就坐桌上,两只穿了小巧绣鞋的脚丫子顺势塞进明狰怀里,在他衣衫上落下一个又一个鞋印。
明狰今天穿的长衫是宋莘莘亲自挑选布料和花色让绣娘做的,浅灰长衫绣青竹亭亭,他从来没有穿过这样的浅色,面遮也被摘了下来,这会儿正在宋莘莘指间挂着摇摇欲坠。
有时候宋莘莘会想,真怪不得自己喜欢调戏他,这样一个人,谁能忍得住呢。
春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洗礼,已经逐渐习惯了自家殿下每次和明大人黏糊在一起的模样,甚至有时候还会不由自己往后脑补一些奇怪的画面,结果总是羞得自己睡不着,连晚上睡觉的时候,梦里都是他们两人在亲昵。
不出意外,今晚过后,京城中供着说书先生的茶楼,话本子都要更新了,什么钓系公主和她的忠犬将军之类,再次风靡京城,乃至还在向周边城镇扩散。
越来越多的人在等着宋莘莘的第二次大婚,都在想,这位镇国公主再次大婚,还会不会如两年前一般奢靡至极,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正月十五,令明帝一封昭万民书,明明白白写着,镇国公主同明大将军,不日将启程,前往北部,收复匈奴,抵御外敌,且,由镇国公主执虎符,掌百万兵权,明狰任辅国大将军,协同宓华公主。
其余随行者众多,文武官员皆有,但这次和从前几回大令出征不同的是,这一趟的所有人,几乎都是这一辈的年轻人,连监军都是今科状元和探花郎,左右将军更是,有曾经谢将军的远方晚辈和头年新进的武状元。
出征的具体日子还未定下,前朝各位大人和皇帝太子已经忙到大把大把掉头发,各处皆筹备开粮仓和押运队伍,北沙关附近更是已经开始大肆征兵练兵。
边关百姓已经有两三年没遇见这样急促的情况,还以为匈奴又打过来了,正提心吊胆,一封令明帝亲笔的诏书下来四处张贴,只是简单明了的几句话,就让人心瞬间安定下来。
旁人可能不太理解宋莘莘在北沙关百姓心中的地位,她不废一兵一卒,没有大范围的打仗,直接收复匈奴,对常年被匈奴侵扰的百姓们来说,不亚于战神谢将军再世,光看北沙关虽然贫穷,也坚持年年翻修公主庙,就能摸出一二。
旁人心思几何,忙碌几许,宋莘莘是一点也不在意,上元节傍晚,提着她特意找人赶工好几天做出来的仙子花灯,径直穿过东宫,飘飘然路过点灯的太子书房,来到太子妃院门外,探个脑袋进去:
“嫂嫂,在吗,我是我哥——”
秦舒兰披着外衫出来,手中还提着给辛苦劳累数日的太子殿下特意准备的滋补食盒。
“……啊?”
宋莘莘看着盒子冒出来的热气咽口水,后衣领突然被一只手拎住往后一拽,宋知廷的声音凉飕飕:“去一边找你的阿狰玩儿去。”
被抓到了,宋莘莘挣扎甩开宋知廷的手,做个鬼脸转身就跑,蹦蹦跳跳撞进一直等在不远处的明狰怀里,临走还又冲宋知廷呲牙咧嘴一番。
宋莘莘穿着和花灯上仙子同样的衣裙首饰,牵着明狰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上从人群中挤进挤出,猜灯谜,投壶,放河灯,还去桥上看了画舫中花魁娘子扮的玉兔跳舞,从始至终都被明狰紧紧牵着,根本没有走散的可能性,玩儿到半夜,街上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了零星几个,宋莘莘才觉出累来,把手上的花灯和糖人全塞给明狰,狠狠伸个懒腰,一屁股就坐在了河边。
远处河面上还有明灭零碎的灯往更远处飘,似乎在慢慢悠悠找着什么人,天边是同星子融在一起的天灯,早看不清模样了,宋莘莘只知道每一盏灯上都写着一个人的祝福。
明狰把东西好好放在一边,也跟着席地坐在河边,两人都是大令尊贵无比的身份,一个比一个不讲究,坐在冷冰冰的河边上,裹着同一个毛乎乎的大斗篷,露出来两颗玩了一晚上颇有些狼狈的头,明狰还好,宋莘莘发簪都歪了,几缕青丝垂下,被风吹的高高扬起,一下一下抽在明狰脸上。
明狰:……
深夜最后几个路人看到他们,甚至都不敢靠近,黑乎乎的一团在河边,一时半会分辨不出是个什么东西。
宋莘莘窝在明狰不论什么时候都暖洋洋的怀里,玩儿着那只在自己身前的手,抠他手上的粗茧消磨时间,就这样谁都没有说话,他们硬是坐到了黎明天色渐白,不知道谁家的鸡和狗开始呜呜渣渣。
“阿狰,你说,鸟儿没有修炼过,为什么天生就会飞?”
“它轻。”
“蚂蚁也很轻。”
“没有翅膀。”
“可是我没有翅膀,也不像鸟儿一样轻。”
“嗯。”
“那我为什么会飞?”
“嗯……嗯?”
听到明狰慢半拍的惊讶,宋莘莘几乎要笑到躺他身上去,纤细的手臂在明狰疑惑的目光中伸出斗篷外,手腕一转,一直在灵台中修养的此生剑出鞘,安安静静停在她手上,被轻轻一抛,素白有些泛红的指尖几下轻点,小幅度掐个诀,剑身逐渐宽厚些许,就这样安安静静停在河面上,剑尖轻颤,似乎在等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