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八,镇国公主大婚,下嫁北部大王子摩罗提,满京张灯结彩,令明帝赦天下,加开科举,免赋税三成,举国同庆。
当日大早,摩罗提就进宫拜过帝后,前往长宁苑迎娶公主,任他在北部再嚣张,如今也只能按照大令高娶的规矩,在日出时老老实实跪请宋莘莘。
已经到了这种时候,宋莘莘懒得再瞎折腾磨蹭,三请之后便加盖红旒帘,在陪嫁侍女春分的搀扶下执扇出门,大红嫁衣墨绿霞帔,绣满金凤,镶东珠翠玉点缀,在日出第一道光下熠熠生辉,几乎闪瞎摩罗提的眼。
他早知道这位公主虽然年纪小,但能看出美人骨相,却没想到短短半月不见,上过红妆,竟能美成这般模样,那双点红缀金钿的眼只居高临下轻飘飘一瞥,拉长的眼尾几乎勾魂勾魄,叫摩罗提心跳都要停了,甚至不敢喘息,生怕惊扰仙子。
按照昨夜女官们耳提命面叮嘱过的,宋莘莘捻红帕的手在摩罗提额间一点,将指腹的红脂落在他眉心,却并不弯腰躬身,只颔首,算作应下求娶,方能盛奏乐曲,上轿启程。
娶亲花轿卫队百人,仪仗百人,摩罗提的聘礼足百抬重箱,镇国公主的嫁妆甚至点不清数,从皇宫出行绕京城三圈,首端花轿到了城门口,聘礼都还没有出完宫门。
春分和其他几个宫女穿红裙提篮,一路洒下荷包碎银,掺不少金瓜子在其中,有面相圆满的民间小姑娘也打扮漂亮身穿花裙一路随行队尾,待再回宫,令明帝下令大开正门,队伍浩浩荡荡行走在正中大道,鼓乐齐奏,欢腾又热烈。
难得欢庆的皇宫,令明帝和皇后携手站高台,看着宋莘莘和摩罗提并行上来跪拜。
摩罗提是拜谢天子嫁女,而宋莘莘,她是在拜别帝后,向父母辞行。
今日之后,偌大皇宫怕是再难看到这个总是在午后背着手带一串活泼小宫女溜溜达达的小闺女了。
时至今日令明帝才发现,宋莘莘早不是去年那个圆溜溜的眼睛满是茫然什么也不太懂还爱扮猪吃虎的的孩子了,她的眉眼和太子逐渐有些重合,带几份成熟的温和,也比去年长高了不少,沉重繁琐的嫁衣在她身上竟也压不下那份亭亭玉立的端庄贵气。
“此去路远,万望吾儿珍重,且行前路,莫看身后,自有大令万万军民于吾儿做靠山,任山高云阔,大令总能护你周全。”
宋莘莘跪在长阶上,缓慢叩首,嫁衣和凤冠太沉了,压得她纤瘦的肩早就酸胀,令明帝的龙袍是黑金并色,特意加长的衣摆为她垫上触地的额头,免她染尘埃。
“女儿懂得,此行一别,父亲母亲勿念许久。”
摩罗提在身边,她不能再说其他,但令明帝懂得,弯腰扶起宋莘莘,替她整理有些散乱的遮面珠帘,宽厚大手拍在宋莘莘孱弱的肩上,对视间都带几分并不愉悦的笑,才去看依旧跪着的摩罗提。
“贤婿,起身吧,切记,宓华乃是大令最为尊贵的公主,尔等若敢欺瞒于宓华,便等同与大令为敌,朕之万军,不日踏草原而过,将带宓华回家。”
摩罗提叩首:“摩罗提,谨记。”
再而后,宋莘莘摘冠更衣,傍晚将正式启程北部,摩罗提就在长宁苑等她,毕竟大婚流程要到北部才算正式结束,他还尚进不去寝殿,只能坐在院中廊下,和守在门口的明狰大眼瞪小眼。
宫人几次来请他进偏殿稍歇,摩罗提都拒绝了,指着目不斜视站在寝殿门口的明狰,用依旧不是太流畅的官话质问太监:“他,是谁。”
虽然见过明狰不少次,但今天不知为何,摩罗提看他异常不顺眼,自己都只能远远被许多下人拦住隔开,凭什么那个护卫能那么近?
祁如手中捧着托盘,漂亮的脸被太监的宽大帽檐遮住大半,茶杯茶壶稳稳当当,欠身老老实实回话:“回驸马,明大人是殿下亲卫军将领,要随时保证殿下安危,离不得太远。”
此时,他还不知道宋莘莘的亲卫军是个什么规模,只黑着脸“嗯”一声,并不太当回事。
直到傍晚霞光透红漫天,宋莘莘换上轻便衣裳再辞别令明帝和皇后,上轿,依旧沿正中大道离开皇宫威严宏伟的正门,宫外整齐列队的浩荡军队瞬间集结成阵,五万军,人人壮马银甲,一眼看不到头去,却毫无喧闹,安静得可怕,摩罗提都愣了,还是骑马跟在马车旁的明狰一压刀,军号声雄浑响起,所有军人齐齐纵马缰,马蹄声都整齐划一,地面震荡。
给北部大王子一点小小的惊喜。
和宋莘莘一同坐在马车中的摩罗提下意识扭头去看并不把这些人当回事儿的宋莘莘,她懒洋洋靠在软垫上翻看一本古朴的书,感受到摩罗提的打量,回应他一个无甚所谓的浅笑,言简意赅:
“嫁妆。”
别的词摩罗提可能听不懂,但是关于这次大婚的,这段时间他可谓是日夜苦学,闻言直接就笑了,那样高大又黑又壮的人,笑起来还有点憨:“大令皇帝,很爱你。”
宋莘莘不明所以:“他是我爹。”
废话,我爹不爱我,难不成爱你?
这回摩罗提没有接话,放任宋莘莘继续悠闲地看书,他看不懂书中许多文字,但是注意到每隔几页会出现水墨色的图画,都是风土地貌,还有些是北部的。
这样的书北部也有,在大单于的营帐里,摩罗提记得他小时候也看过,写的是各地奇观,里面还有科兰沁湖,他的家,也是宋莘莘即将要去的地方。
不过两日,才刚走出京城不多久,摩罗提就在马车里坐不住了,骑着他的高头大马带着自己的几个人,总是走在队伍最前端,傍晚扎寨安营的时候,闲暇也跟宋莘莘的亲卫们一块儿煮肉喝汤,共同饮酒,或者摔跤比武。
五万强兵,一路走的都是官道,没有不长眼的流民山匪来闹事,也不进城镇,宋莘莘在马车里待烦了也会出来溜达会儿,随便抓个人比赛跑马或者钻林子里打猎,半个月过去,北部随摩罗提一起的百来个人和亲卫里几个小将领也混熟了。
唯独明狰,从头到尾没人跟他搭话,或者说,没人跟他搭话成功的。
除了宋莘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