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寂静，卓妍爱与众神大气都不敢出。
    二楼大约是女老板的起居室，没开灯，只能通过楼下反射上来的光线勉强看清室内的格局。
    起居室依旧是复古的设计，简约大气，隐约能看到黑胶唱片机、手摇电话这些很有年代感的老物件。
    很快，楼下又响起说话声。
    来人是名男子，从声音判断，年纪应该不小了。他们也是用中文交谈，但男人的口音很重，听起来不土不洋，猜不出他是哪国人。
    从他们对话的内容来看，他是来拿预定好的商品的，付完钱又滔滔不绝地显摆起自己新得的手表和钱包、鞋子。
    老板娘是个会做生意的，一边吹捧他，一边暗戳戳地推销自己的“新货”，见男人不是很感兴趣，又笑盈盈地起身准备送客。
    卓妍爱愈发觉得奇怪，他们四个在下面又不妨碍他们做生意，老板娘为什么要把人赶上来！还说什么“想活命的话，就快躲起来！”这样的话。
    是他们的交易，外人不能看么？！还是这个老头不能看？！
    还没等卓妍爱想清楚这些，那老头就很客气地对老板娘道：“气球比赛开始了，我得去看着，今天就不多打扰了！”
    “噢……好……您什么时候对比赛感兴趣了？办了这么多届我早看腻了！”
    老板娘自然是希望他走的，客客气气地扭着纤腰将人送至店门口。
    因为举办气球节的关系，这条街今晚特别的冷清，估计全镇的居民和游客全都挤到广场那边去了。
    她素来不爱凑热闹，她这位老主顾也不爱，今天却转了性，这么早就守着了，这让她非常的不能理解。
    男人呵呵一笑，得意道：“今年的比赛是我出资赞助的，自然还是要看一下，免得出岔子了！！”
    “噢……那我就不留您了，慢走哈！”
    老板娘目送男人离开，还对着他的背影挥了挥，礼数非常周到。可一转身，立马沉下脸，露出无比嫌弃之态，显然十分不待见这人。
    “好了，你们都出来吧！”
    卓妍爱这才施施然下了楼，老板娘抬眸一看，发现张二世子手里还抱着那幅画，便忍不住笑了。
    “小帅哥喜欢这幅画呀？！”
    “不喜欢！”
    张二世子立马摇头否认，他不懂还价，但小爱跟他说过，买东西前不能在老板面前表现得很喜欢，不然就要买贵了！
    老板娘噗嗤一笑，这位小哥哥实在不是撒谎的料，嘴上说不喜欢，怀里抱得紧紧的，还眼巴巴看着女孩。
    他不懂撒谎，但是是懂撒娇……
    至于那女孩会不会给他买，她不确定，但小哥哥这么萌，她都想有点送他了！
    “二殿……二哥哥，你先把它放下吧，拿着怪沉的！”
    卓妍爱顾左右而言他道：“老板娘，刚刚那个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我们躲着他啊？”
    “他？”
    老板娘脸上的笑容敛去几分，警惕地回头看一眼门外，确定没人才道；“那就是个坏东西，被他盯上没有好下场，你们回避一下总是好的！”
    若是其他客人，倒也无所谓，眼前这几个人，外表实在出色，她怕那人动歪脑筋。
    “哦……那谢谢你了！”
    见老板娘没恶意，卓妍爱便放下心来，越是这种小地方就越是容易出现地痞恶霸，他们是外国人，能不被地头蛇注意到肯定是好的。
    想清楚这些，她的视线重新落到那幅画上。
    那是一幅油画，不知道出自哪位画家之手。看起来描绘的是上个世纪的欧洲。
    但实际上，欧洲根本没那条街，画上的人也不知道是谁。
    “老板娘，您知道这幅画的出处么？”
    卓妍爱状似不经意的开口，说实话，她看不出这幅画有什么特别之处。
    “出处？不知道啊！”
    老板娘不理解她为什么会这么问，古着市场上流转的东西大多数来历不明，有时候不知道原主人是谁反而好。
    “那你知道上面画的是哪里么？”
    卓妍爱难掩失望，她还以为老板娘能帮她解开“未名之境”的谜题呢！
    看来是她想多了！
    “画的哪里？！不知道，欧洲吧！”
    老板娘一问三不知，店里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很多她自己都不记得从哪里淘来的，vintage这玩意就是看眼缘，你觉得它值钱就值钱，甚至连起卖价都是看她心情定的。
    “那……这幅画多少钱？”
    卓妍爱绝望了，看老板娘的样子也不像故意隐瞒，只能硬着头皮寻价。
    不管怎么样，先把画带回去再慢慢研究。
    老板娘不着痕迹地打量她一眼，从打扮上看，不像啥有钱人，这幅画除了他们也没啥人感兴趣，于是开口道：“50刀，不还价！”
    “50刀……”
    卓妍爱根据汇率换算了一下，几百块，算是地板价了，爽快道：“好吧，包起来！”
    见她这般爽快，那几个唐朝仕女举着一幅画飘到她的面前，当着她的面，钻进画里，变成了夜宴侍女的模样。
    原来她们是画中人成了精，有了灵智，但不能说话。
    “呃……她们这是？？”
    卓妍爱有点拿不准她们的意思，如果是唐代的画，应该老值钱了，但从纸张的质感来看，又不像唐代的东西。
    “她们想跟我们回国！”
    张大世子无奈地开口：“这不是古画，应该是民国年间的人仿的。可能是墨水里加了人血，也可能是挂画的地方风水太好，她们吸收了日月的精华，成了精。”
    “确实如此。”
    老板娘见他们是懂行的，也懒得抬价了，直言道：“这画据说是民国时期一位先生作的，先生死后，这画中人就开始作祟。
    她们虽不害人，但普通人遇到会害怕。几经转手，便流落到了国外。”
    后来她们想回国，可惜一直没人愿意收。毕竟每天晚上都有一群“女鬼”出来溜达，一般人的心脏受不了。
    “嘤嘤嘤……”
    见张大世子在看自己，那些仕女又跑出来了，羞答答地扯住他的衣角，还有一个想去扯华光大世子和赵世子，被他们冷冷一瞪，又跑回去扒拉张大世子。
    望着衣摆上那几双白嫩的小手，张大世子陷入沉思。
    她们想表达什么不言而喻，但卓妍爱不可能纵容她们纠缠神明。
    于是和颜悦色地开口劝道：“老板娘好心收留你们这么久，你们就这么跟男人跑啦？”
    良心不会痛么？
    仕女们齐刷刷摇头，老板娘把她们挂在这里不就是希望她们早日被卖掉么？
    很多人不信邪，买的时候信誓旦旦说自己不害怕、不介意，等回到家，又接受不了，不是想把她们丢掉，就是想把她们送人。
    后来到了老板娘这边也是，卖了几次，都惨遭退货！
    好不容易遇到这些一眼就能看到她们，还不怕她们的美男子，想要跟他们回家的心情达到了顶峰！
    这样一想，仕女们扯衣角的小手，默默往下移了半寸，暗下决心：如果他不肯带她们走，她们就抱住他的大腿不起来！！！
    听到这可怕的心声，张大世子擦了擦汗，无比后悔走进这家店！
    关于这几位“祖宗”的情况，老板娘心知肚明，她看得出来眼前的客人不是一般人，能镇得住这些东西，便主动把画塞到张大世子怀里，微笑道：
    “她们挺喜欢你的，我也想帮她们找个家。要不然这样，买一送一，这画送你们了！”有了赵世子的经验，她不敢开口要钱，只求能把这几个烫手山芋丢出去！！
    张大世子低头看一眼拽着衣摆的小手，又看看她们可怜巴巴的小脸，掐指一算，终是松口道：“罢了，先带回国内吧。”
    说完，他一抬手，把那些仕女收回画中，又交给老板娘几张符，“我们不能白拿别人东西，收了你的画，送你几张符，算是了却因果。”
    老板娘拿着符，感受着上面蓬勃的神力，立马笑得嘴都歪了。
    这些符可是无价之宝，算起来还是她占便宜了。
    她连声道：“哎呀！那怎么好意思呀！我就不客气了哈！！哈哈哈……”
    她高兴得连那50刀都不要了，又挑了几件卓妍爱和众神感兴趣的小玩意打包，让他们一起带走。
    直到卓妍爱他们走远，那只穿着红嫁衣的女鬼才流着血泪从柜台后钻出。
    老板娘见她心有不甘，轻叹一声道：“我的好妹妹，那小郎君可不是你能肖想的人物，你还是继续在这里等你的有缘人吧！”
    女鬼闻言，低下头目光沉沉，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
    两个小时后。
    “哥哥，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啊？”
    “小祖宗……”
    “你们走吧，我走不动了。”
    又陪张二世子逛了两条街，卓妍爱不管张大世子顶不顶得住，她是顶不住了，停下脚步对众神道：“我渴了，我去咖啡店喝饮料等你们吧？”
    “喝饮料？那我也要喝！”
    张二世子火速跑了回来，张大世子暗暗松了口气，终于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因为全镇的人基本集中在广场那边，他们难得地可以自在地逛逛街，买买东西。
    诡异的是，随着时间流逝，街上徘徊的鬼怪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
    像是被什么召唤一般，它们方向统一，步伐一致，脚不着地地往广场那边飘去。
    ‘难道鬼也赶着去看气球节？’
    “我们还是赶紧去店里坐坐吧！”
    街上阴风飒飒，不断有鬼魂从他们身上穿过，卓妍爱打了两喷嚏，加快脚步往那家网红咖啡馆走去。
    这家店还是蛮好找的，它就坐落在一条被梧桐树荫覆盖的老街上。
    门面不大，店门口那个倒霉作家的雕像倒是挺大，雕像下面还写着“to die for love（为情而死）”。
    不得不说，这家咖啡馆老板是会“纪念”(嘲讽)人的！
    推开那扇半敞的玻璃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错落有致的手绘书籍和满墙的气球照片。
    店内装修以暖色调为主，昏黄的灯光透过复古吊灯洒落，与墙上的照片和手绘壁画相映成趣，营造出一种温馨而怀旧的氛围。
    卓妍爱与众神被这种气氛影响，不自觉放慢脚步。
    此时店里的客人不多，看到他们进来，服务员和悠闲吃着晚餐的客人都看了过来。
    “请问楼上还有位置么？”
    卓妍爱指了指楼梯，操着不太流利的英文发问。她做过攻略，这家店二楼的风景更好，可以边吃东西边欣赏小镇的街景。
    据说到了十二点，等气球大赛一结束，所有人就会一起放飞手中的气球，站在高处看会特别的壮观！
    “有的，请随我来！”
    服务员小哥穿着高级餐厅才会有的小西装，长相清秀，文质彬彬，一下子就把这家咖啡店的格调打上去了。
    他冲卓妍爱微微一笑，领着他们往楼上走去。
    二楼是个大露台，精致的桌椅散布在由鲜花与绿植环绕的小径旁。
    每一桌都似乎被精心设计过，四周还挂着亮晶晶的装饰灯，在这样宁静的夜晚显得尤为浪漫。
    “呃……小爱，还是你帮我们点吧！”
    张二世子开开心心地接过菜单，翻了两下又失望地把它交给卓妍爱，上面全是英文，一张图片都没有。
    这让他怎么点？！
    他点餐从来都是看图片选，以至于经常翻车。每次都是高高兴兴点单，痛哭流涕吃完。
    看到张二世子放弃点单，卓妍爱和其他几位神只不由得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吃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了！
    卓妍爱口语不好也不敢跟服务员小哥眼神对视，埋头选了几道她能看得懂原材料的菜便指给他看。
    “this、this……ok！thank you!”
    她刚说完，邻座传来一声轻笑。
    独自坐着看书的中年男人放下手里的书，友善地同她搭讪道：“这位美丽的小姐，你可以尝尝他们家的apple galette和carrot cake。非常的美味！”
    男人一开口，卓妍爱与众神瞬间愣住了。
    倒不是惊讶于他的行为，而是男人的声音他们非常熟悉，不久前才听过。
    出现在老板娘店中那位神秘客人，他说话的口音很特别，别人一听难忘。
    更特别的是，他的人看起来最多三、四十，声音却苍老得像七、八十。
    卓妍爱掩下心中疑惑，从善如流地笑道：“好的，那我们点一份来尝尝好了。”
    待服务员走掉，她才看向男子，装作好奇道：“先生学过中文？！”
    男人西装革履，头发梳的一丝不苟，一看就是有钱人，但他的长相偏西方，不开口，卓妍爱不会想到他会说中文，更不会觉得他是天朝人。
    果然，男人浅浅一笑，优雅地开口：“我爷爷奶奶是天朝人，后来全家移民到a国。我在a国出生，但我很喜欢天朝文化，所以又回去留学了几年。”
    “哦……那您算华裔了！”
    卓妍爱笑笑，不着痕迹地与众神交换眼神，他们看男人的眼神不算友善，目光频繁地落在男人的钱包和皮鞋上。
    男人留意到他们的眼神，也不在意，反而大方地笑道：“是不是觉得我这鞋子和钱包的颜色太大胆了些？！”
    大部分男性的衣着都是黑白灰三色，尤其是钱包和鞋子，基本非黑即白。
    这个男人却很骚气地用了暗红色的钱包和鞋子，跟他老钱风的衣服有点不太搭。
    “没有，我们只是觉得这钱包的材质挺特别……应该花不少钱吧？”
    张大世子笑容得体，目光却冷幽幽的，外人看不出来，卓妍爱却能感觉到他的不悦。
    “确实是稀有皮，这是独一无二的宝贝不可以用金钱来衡量！”
    男人就像在古着店里一样，展示完他的钱包、鞋子，又开始有意无意地露出他的百万名表，这副贪慕虚荣，又故作优雅的模样，看得卓妍爱厌烦，尬聊几句便不再搭理他了。
    趁着这会儿没人说话，卓妍爱用心音问众神：“诸位殿下，那钱包有什么问题么？”
    如果只是昂贵和稀有，众神不会露出那种表情，他们又不认识所谓的名牌包包。
    赵世子冷冷地斜了男人一眼，趁他看手机没注意这边，用水在桌子上写下“人皮”二字。
    ‘人皮？！’
    卓妍爱手臂上的汗毛瞬间竖起来了，他们的意思是：这人用的是人皮做的钱包和鞋子？！
    她情不自禁地抬眸看向男人，意外地发现他一直都在用眼角余光偷瞄众神，那目光里除了惊艳还有深深的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