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癞子这么一吼,一般人都受不了,换作是卡尔早就冲上去开干了,是可忍孰可忍!“你们这些人就是又懒又贱!就是想不好好干活!工资又一分不少,加班也不多,还总是生病!赶紧回去干活,别再跟我讲有病,你没病!”小癞子接着吼。卡尔见小癞子疵着牙瞪着眼,蛤蟆皮般黑脸上的包鼓胀着,像破庙中泥塑的伽兰脱色后的形象,又好气又好笑。他想这工人有性气一点的估计怼上去了,也许会撂挑子不干了。可惜,那工人一言不发的转身出去了。
“你这家伙就是个地主恶霸!跟你们老周家的周扒皮差不多了!”小癞子发了一通火,大概伤了真气,神色一下子萎顿下来,好在他这么做习惯了,换卡尔可是受不了。
“你不知道,这帮家伙越来越难管了,天天都是这里那里,你不看着就偷懒,偷东西。以前还好,管工厂像管一群羊,现在他妈的就是管一群猪!”卡尔笑起来。
“你这鸟人也算厉害了,早些年开的那个厂,害得我在荒山野岭找半天,看到荔枝树中搭的棚子,还真以为养猪厂——现在好歹也上流水线了!”早些年小癞子是华信公司的安装工,卡尔这帮业务员在外飞单的时候,小癞子抓住机会开了厂,现在人模狗样的当起了老板。“你看你这破玩意儿,害我尾款收不到!”卡尔用脚踢着那断了的塑胶脚架。两人蹲在那里看,“你个鬼人,你看这断痕都是再生胶!”裂开的塑断剖面,显出陈旧的颜色。
“妈的,都跟老二说了要用好点的脚架,也贵不了多少!”
“你这鸟人,蚊子腿上的肉你都要剥一块!”卡尔笑起来。
“那没事,到时要供应商赔。”
“我是不管你们这些事……”卡尔嘴上这么说,还得看那这事后续如何了,总之,冤有头债有主。
“京都那个项目你赚了不少吧?后面还有没有?”
“赚一点点,还要跑来跑去,不像你坐在这收钱——”
“工厂现在那有什么钱赚?利润你又不是不知道,赚的钱都交房租了,再就是添新设备,更新换代,一天到晚忙得饭都吃不上!周老二过年时还跟我吵,怎么一年上头看不到钱!”难怪大家都说,开厂是判了“无期徒刑”,开公司是“有期徒刑”。卡尔想到像自己这么做公司,做一些零零散散的生意,何时才能熬出头?
外面忽然有个黑不溜秋的小男孩叫着冲进来,后面跟着一大一小两个小女孩。那小男孩两眼透着机灵顽皮,攀岩一样爬上小癞子的桌子。
“你这家伙,好好做生意,这还不到一窝呢,以后就会光宗耀祖了!”卡尔笑起来,话没说完,外面又进来两个小男孩,还有一个大点的中学生模样的姑娘赶鸭子似的跟在后面。
“看来我是低估你了——”
“我弟的啦!”给你一个女人,果然带来一个家族。卡尔一直以来的观念,家庭是枯燥的无聊的,每分每秒都是让人难以忍受的世俗——锅碗瓢盆与鸡零狗碎。父亲的沉默母亲的唠叨,传统的乡村社会,平庸俗气的生活——现在他又看到这种影子已悄然进入现代化的城市生活,并且迸发出强大的生命力。这真是让他想不明白,他是难以理解那种没有美感的生活,不过他只不过是极为少数的那类人。他所目睹的这个国度的人不都是过着这种生活?他忽然想到自己早已到了成家的年龄,按传统的算法已算是大龄青年了,实际上家里父母早就在催这件事了,只不过他总认为条件远不具备,他甚至连适婚对象也没有……他忽然想到前两天远在内地的泰森给他打过一个电话,说是要过hk玩,正好顺路过特区看看他,现在他离开内地已经十二年多了——这差不多像一瞬间的事,而当年在内地却是多么难熬,现在他最好的青春时光已经耗费在特区了。
“十二年,这是一个轮回了,”他在心里想着。忽然又有焦虑袭上心头,实际上他有一阵子不那么焦虑了。当初刚来特区的那几年,焦虑如影随形,成天担心在特区撑不下去,那个阿飞不就离开了?还有那么多的人黯然消失。公司飞速发展的那些年,他们是快乐的,忘形的。那时他们更多的是一个团队,总之过了一种集体生活,然后大家各奔东西,自起炉灶。对比当年的内地,改变就这么发生了,虽然有一席之地,但是依然是那种朝不保夕的紧迫感——没有上层建筑,似手永远是卑微苟且,是永无尽头的那种。王尔德说我要的是生活,而不是生存……可是那些工人呢?小癞子呢?一部分只是苟且般的活着,另一部分是为了更多传宗接代——他自己又如何……想到这些总是让他迷茫!还有那个不知在寻找什么的泽兰……这一地的族群活得那么卑微,这难道真的是如蠕虫般的民众?他又想到那个发了财的张大运,不停的挣钱,盖厂房,找更多的女人……
他觉得自己该静一静了,他想泰森来了他们可以去度假,去年的时候有电话跟他推销分时度假,价格似乎不贵,更主要的是销售员是个天生丽质的女孩,只不过签合同时那女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胖胖的男生,签了合同似乎是无可无不可,潜意识中似乎还能遇到可人,后来卡尔慢慢忘了这事。现在泰森过来旅游,又且泽兰也在这边,正好一起度假,也看看这个分时度假是个什么东西。
泰森一家人在周末上午坐火车到了特区,现在的泰森成了一个成熟稳重平庸的中年男人,虽然还是金刚怒目式的浓眉大眼,却已不再有当年指点江山般的豪言壮语,卡尔想,自己大概也不复当年的青春苦涩。
“这是一个平庸的时代,即便是太祖在今天也只能一事无成,像他当年那样挥斥方遒,没人会理他!”泰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