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头再核下成本,看到时候再降一降!”卡尔觉得跟王处长沟通是件愉快的事。
“那这样最好,总之不能让你们亏。到时我们这边会安排人过去考察工厂——形式还是要走的,来来回回得几个回合!”王处长圆熟老道,自然而不留痕迹。
卡尔京都之行第一阶段到此结束,他觉得自己算是开辟了新航道。公司在他出差期间发生重大变化,展厅撤了,业务员遣散——当然,这结果也在卡尔的意料之中。作为没什么根基的贸易公司,在竞争激烈的市场风雨飘摇,像大海中的一叶孤舟。其实在这几年的生意中,不断有公司倒闭崩盘,还有的卷款潜,也有人身陷囹圄。对于卡尔与武英杰来说,局面还不算狼狈。“我在城中村租个套房,咱们还是照样做,做好了再弄个展厅也没啥!”电话里是武英杰宽厚的男中音,这真是闲庭信步的感觉。武英杰有时说“咱公司别的没有就是抗压!”卡尔有时想,压力其实一直都在,只是每个人表现不同而已。
走进城中村,一派车水马龙,像当年卡尔初到南方的火车站,这种场景让人茫茫然。灵魂拥挤,似乎只能放下众生。佛陀菩提,也只是寻找清静。武英杰穿着宽松的唐装,站在宽大的客厅。客厅里满是沙发茶几大班台,还有些乱七八糟的物件,这些东西如有灵魂,大概也都张着嘴,只叫难受。武英杰在一张宽大的太师椅上坐下来,一只翠绿相间的小鸟飞到他的左肩,脑袋一摆一摆。“有时它还会在我嘴里抢东西吃,”武英杰满含笑意,乌油油的头发里夹着些白丝。一只猫在地上闲逛,靠窗台有只鸟笼,里面站着只黑色的嘹哥。
“过些日子它的舌头长长了,得给它剪掉,这样它就会说话了!”武英杰说话时总会沉浸在某种状态,有身临其境之感,于是卡尔想到嘹哥对着武英杰讲话的场景。他又想到这舌头剪了,会不会很疼。他觉得武英杰在很多方面都很用心,能达到一定的高度,这就是艺术。还有他欠供应商的钱,别人总要不到,最后也无可奈何,这也是种艺术。武英杰这种行为有没有毛病?有也没有,这得从哪个角度来看。社会允许这种行为,或者说社会造就了这种行为。
他俩又来到那个蒙古餐厅,武英杰点了手把肉、羊排、沙葱,这都是卡尔爱吃的,他俩无意中的契合度很高。过了一会来了个叫曲哥的中年人,曲哥温文儒雅,戴着黑框眼镜,个头很高。曲哥来了就跟武英杰谈鸟,如何养鸟,如何教它说话,专业而细腻,他俩在这方面契合度也很高。曲哥从大国企退休了,如今过着优游寡合的生活,是教堂唱诗班的领班。卡尔觉得这人有种内心的忧伤,宗教让人有种悲悯的气质,这种气质武英杰没有。
“嫂子怎么没来呢,等下她吧。”卡尔随口一说。
“不用,咱们吃咱们的,不管她!”武英杰拿了瓶酒出来。那酒瓶脖子上拴了根红绳子,“这是正宗茅台镇出品的,当年茅酒就是他们家的——后来被收了。”卡尔喝了一口,果然好酒。以前卡尔喝酒,酒是又苦又辣,但是酒后醉醺醺的感觉很舒服。现在喝这酒,也辣,但是有一种甘甜叫人舒畅,但是到最终,还是醉醺醺的畅快感觉,这时候他都会停下来。
“我准备在关外再租套房作仓库,专门放酒。这酒还有军队专供、国宾专用,到时这块咱也可以做起来!”武英杰说,一边撕着羊肉。
武英杰是说干就干的人,那仓库其实就是一套居室,只是在一楼。武英杰带着卡尔往里走,房边坐着个胖胖老太太,穿着黑衣服,两条腿光着,都肿好大。
“看看谁来了?还认不认识,这是卡总!”武英杰笑着,大声说。原来这是武英杰母亲,那老太太面无表情。“小武,你丫的再不把我送回去,小心我削你!”老太太一口东北话,不怒而威。
“好,送你回去!特区不好?巴巴要回去,回去可没人管你!”武英杰迈着大步,侧着身子。卡尔想,这老太太要回去,你得让他回去。他忽然可怜起老太太来。有时候,感情就是一条枷锁,这老太太,回不去了。
“回去了就没人管啦,在这多好!”武英杰觉得把家里人照顾好是他的心愿,也让他开心。
卡尔倒是没怎么见他老婆严芳了。严芳在公司做一些乱七八糟的后勤工作,譬如保管印章、跑跑银行换换支票等等。有一天中午,卡尔在城中村见到严芳,他要进个帐。
“嫂子,好久不见你了!”严芳正拿个馒头吃,好像习以为常的样子。
“这段时间在姑娘那边多点——你看这男人不顾家,没事就在外面瞎混呢。”
“这方面还好吧,有时候可能是应酬……”卡尔觉得这两口子感情不好是真的,不过武英杰也没有做什么太出格的事。就像跟那些港婆,热闹而已。以往武英杰跟卡尔一大帮同事在外面喝酒,就是武英杰不去桑拿开房,卡尔觉得可能是他年龄大保守些。
“卡总你是太单纯了,”严芳面无表情,“他的事我都清楚。最早跟那个女业务员,还有跟那个浙江女人——”
“浙江女人应该不可能吧,”卡尔说,“那回我们三人一起吃饭呢。”那个高个女人确实有点放浪。后来卡尔喝多了先走了,第二天一大早武英杰来接他,“昨晚喝多了在她家沙发上睡一宿——要是你嫂子问就说我俩在一起。”卡尔那时还觉得武英杰还忌惮老婆呢。过了好久,那个女人突然打卡尔电话,卡尔忘了,那女人叫他猜,又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卡尔才想起来这女人,觉得好无聊。
“他么就是那么回事,他也不是个省油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