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门后是阿峰实诚忠厚的红脸膛。卡尔走进房间,里面有一张铁架高低床,有一个衣柜,现在这空间全部属于他了。他把被子铺在床上,脱了衣服躺下来,轻松与自由瞬间包围了他,这是山野中的村落,空气清新凛冽,卡尔像一头回到山林的野兽,一下沉入大自然的迷梦。
安子说他也要租房,安子到特区一个月便找了家安防公司做业务员,说是包住底薪一千,这真让人刮目相看,做了一个多月,发工资时公司说,没有业绩是没有底薪的。
“不管怎么说都得生存下来,”安子说:“我打算买个打气筒,给自行车打气,修车,然后再去农批市场批发一袋馒头……一天两个,攒了钱再去找工作!”安子信心十足地说。
山上的两房一厅房租是六百,卡尔与阿峰各出三百,安子来,一人一百伍,压力就小多了。卡尔叫安子睡上铺,这家伙说就睡地上,他把地拖干净,铺上被子,反正房间大。
狩猎时代的原始人,发现一个好点的山洞,随地安居,大概也如此。第二天卡尔上班回来,安子果然买了辆二手自行车回来,还有打气筒,螺丝刀及老虎钳。
“这车子四十,那人贼眉鼠眼,一看是偷的……其它花三十,打气修车,算一天挣十块,两个馒头一块钱,一星期左右回本,好的话可以多挣点。”安子确实班长风范。卡尔都算不过来账,这家伙敢情忘了算房租。
第二天晚上,安子说一天挣了十一块。
“明天得到田贝那个大路口,那个路口人多……”安子顿了顿,“不过那边修车的也有几个,那看谁服务好。”
……
“哎呀,今天真是搞砸了……本来要挣点钱。下班的时候,有个美女推了个山地车过来,说要补胎,我说这个要四十,果然是美女,一下就答应了,可把我高兴坏了……”
“我三下五除二卸了胎,补好——后来却发现怎么也装不回去了,那美女一直在旁边催,急的我出了一脑袋汗!我看实在是不行了,就跟美女说:‘真不好意思,修不好了,我得去找我师傅,就在旁边……’还好那女的信任我,可能是看我老实,帮我看摊子,后来我找了家修车铺,才把车修好!”
“看来还是技术不行,再看到山地车都怕!”安子很有些懊恼。
安子修了半个月车,找了家培训公司的工作,那工作包住,安子也变成了安老师,慢条斯理柔声细气的安老师。生活像捏泥匠,随意把一团泥巴捏成各种形状,说不清是偶然还是必然。
福男现在也处于被塑造的过程。他选择单干,风险与压力陡增,这是一条必然之路,他认为要正面面对。他给卡尔发了条短讯:
“实在抱歉,这段时间压力太大,有些情绪,希望你不必在意,有空来玩!”
卡尔与福男,两人并没有太多共同之处,在一起从不谈理想,甚至连共同相处的过去岁月都不谈,有时连话题都没有,但双方在潜意识中明白,他们是相同的一类人,是大自然中孤独的猎人,知道双方的存在,有着各自独立的意识,并为此惺惺相惜,这种感觉让双方认识到,在丛林社会,你还有同类,你不是一个人。
周末,卡尔来看福男,再次走进那个房间,客厅还是熟悉的黄色沙发——这是来自南园路的沙发,有着过去的气息,见证了曾经的故事。福男走进内室,里面有细碎柔和的声音,一个女孩的脸露出来,带着羞涩的笑容,笑容中满是希冀,是个情窦初开的女孩,福南则是一种轻巧不宵的神色,这种神色很真诚。他们在里面说笑。
下午的时候,那女孩走了,说是住关外。
“很可爱的女孩,在工厂做外贸,小余介绍她跟我学外贸,好单纯!”福男说。两人在下面茶餐厅吃快餐。学外贸?学什么外贸呢,青春好似无聊而又虚无,什么都想有,可是什么都没有。只有生存是实实在在的,其余则象是在云中漫步。福男想的是挂靠一家外贸企业,自己做出口,开始的每一步都要辛苦些。
卡尔在公司的业务陷入困顿,事实上真个分公司也如此。据说总公司因收购陷入困顿,又有人说那个总经理承诺五千万的业务,建议老板砍掉一部分分公司,结果事败垂成。
阿德那里要补些货,先说要一张台球桌,卡尔根据市场报了六千的价格,阿德说拉过来看一下。阿飞曾留了一个家具厂苏老板电话,苏老板说他那有,一张一千多,卡尔大喜,但又觉得价差太多,有些疑惑,于此患得患失。那苏老板叫人拖了台球桌来,车尾箱一打开,卡尔便看见一个桌子腿上裂了一个大口气,像张着大嘴的鳄鱼。
“这么大的裂缝怎么行?”
“没问题的——你看那个桌面没问题的……”苏老板不知从哪来的信心,他说拉都拉来了,卡尔硬着头皮给阿德电话。
有个成熟的中年人走过来,是阿德的哥哥,这工程真正的老板,这老板看了一眼,转头就走了。
“这东西怎么好意思拉过来?”老板说。
过几天阿德又要些喝茶的围椅,有一百多张,卡尔报了三百块一张,苏老板说他专业做围椅,还有现货,一百三一张,卡尔半信半疑,又心生幻想,反正也没有更好的供应商,就说拉几张来看。
苏老板做事麻制,第二天上午,车子就拖过来了,好家伙,满满一车,一百多张都到了,卡尔一看,头都大了!
“怎么又旧又脏……”
“没事,便宜点给他们就好!”卡尔头皮发麻,这次口都不好意思开了,开弓没有回头箭,阿德来了,疑惑地看了看卡尔。
“这旧的怎么行!”
阿德进了楼,卡尔又羞又气。
“拉回去吧!”
“你先等一下!”这回开车的年青人瘦瘦瘪瘪,是个刚缀学的高中生,高中生竞然从车上拿了部大哥大——这显然是借的,卡尔有些不爽。高中生木然地打着卡尔听不懂的电话,过一会,小伙子把电话递给他。
“你随便给点钱他吧……你看我儿子一大早跑出来,早饭都没吃!这东西放我仓库几年了,价钱你随便给!”苏老板说。
卡尔一下子呆住了,一瞬间他就在想着怎么脱身。年青人那眼晴象蛇似的盯着他,让他浑身发麻,这是什么理呢?这真是好麻烦!他没想生意做成这样。
“好吧,我去跟领导说一下——只能这样,我跟领导说一下,就在这等我……!”他的口气镇定,这效果还好,高中生不看他了。
卡尔向电梯走去,这是唯一的通道。他快速想着如何脱身,心情一直紧张,象绑紧的弦。上电梯五楼转了好一会,终于角落里有一个消防梯,楼边是公园的围栏,不能确定这有另一条通道。他往下走,到一楼出口,他看到这里通向公园的一个小小的通道,周围寂寂无人,偏僻幽静,他快步走进公园,穿过茂密的林木,又走过一片草地,现在他已在公园深处,确定现在安全无虞,这才松口气,无奈愤恨夹杂着庆幸的滋味一起涌上来,这大概就是五味杂陈——他还从未受过如此惊吓,如此短兵相接,他走进另一边的图书馆,坐了很久。
call机响了一下,他知道是苏老板,他甚至有一种快意。
竞然有这么做生意的!几天来,他竞然有种快乐的感觉。那个苏老板再也没有电话。
已经是年末了,过了元旦,大家更没有心思做事了,都在各寻出路,工资一直未发,反而让大家都走不了,好象拔河一样,都拉不赢都没办法离开,最后双方都离不开,僵住了!更因为是年末,于是都等年过了再说。
于是阿德那里的一千押金就显得重要了,一个月的质保早过了,阿德一直拖着不给,卡尔渐渐地不安起来,因为阿德电话也不怎么接了,有时又说有事,或者说回老家了。卡尔总觉得阿德不至于赖这一千,渐渐地也不自信了,一千块,至于么!
有一天下午,他转到公园,便决定上去看看阿德在不在,他估计不在,工地早已完工,但还没有使用,里面空荡荡的,他信步走过空阔的大堂,再过去是个有雨棚的天井,大堂未开灯显得阴暗,走进暗处,他的眼晴忽然看见遮阳棚下面坐着的阿德,棚子下面有光,阿德转过脸来,他看见阿德惨白的脸,他一下高兴起来——他一直不信阿德会赖他,阿德应该是个单纯良善的年青人,自己管工地也跟工人一样干活。
旋即他听到阿德的惊叫!他为什么这样叫?他大惑不解,这不至于……他又走了两步,这时才发现阿德不是坐在椅子上,而是坐在一个人身上,那人转过脸,是个女人,卡尔见过这个女人……
卡尔忽然明白了——可是这处境多么尬尴!他面红耳噪,无所适从……这时他毅然转身,向外走去,象疾风骤雨,阿德苍白的面容,刚才空洞失神的眼晴似乎死死印在他背后——
“哈哈哈……”背后竞然响起那女人放荡而响亮的笑声,象鞭子一样抽着卡尔的背脊。这女人如此快活让卡尔有些放松了。这女人在工地上是监工,就是阿德的嫂子,一个大骨架的高个女人。卡尔想到女人的老公,上回看台球桌的那个威严男人。
这是不是个悲剧?卡尔不知道,卡尔跟那男人通过电话,知道他的大哥大号码,但是他觉得这跟他无关,唉,悲哀的男人!
现在终于来到电梯旁,下了楼,他觉得思绪很乱,还些事情——包括那个苏老板,都超出了他的经验范围,让他不安、不快、又心生怜悯——是什么让这些行为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