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不能这样,我们都是干部,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岑老师送我们瓜子可以,但是我们得掏钱!”
杨佳说完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数了五块钱,一本正经地交到周有才手里。
郝德一顿时傻眼,这大领导都这么办了,自己也不好意思白拿啊,只好找老冯借了五块交给了周有才。
老冯直嘬牙花子,这瓜子虽然好吃,可是自己哪能吃的了这么多?
还有这狗日的郝德一铁公鸡一毛不拔,借钱给他自己还能要回来吗?
周有才把钱收好,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了,叫了大黑蛋:“你腿快,回去让小军把瓜子包好了送过来,各种口味都装点!”
大黑蛋放下碗筷,抹了抹嘴,嘿嘿一笑把装钱的纸包交给了周有才,拖着板车就出发了。
众人吃饱喝足,眼看就要散席,冯校长也让人端了茶水上来。
杨佳喝了一口茶,嘴里好像没什么味道。
靳秘书不愧是干秘书的,一见领导动作,便麻利的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里面刚好还剩了一小把瓜子,往杨佳面前一放。
杨佳满意的点点头,招呼大家都来嗑瓜子,磕了几颗之后又问周有才:“周队长!你们这瓜子有名字吗?”
名字?周有才一愣:“瓜子不就叫瓜子,还能有什么名字?葵花籽、西瓜子、吊瓜子、南瓜子……”
桌上人都大笑起来,杨佳止住笑意:“不是这个名字,怎么说呢,就像江城的傻子瓜子,江城人一说买瓜子,就说去买傻子瓜子,一来二去,大家就喊上了!”
“奥!原来说要起个招牌,县长你说的是这个意思吗?”周有才若有所悟。
“对对对!就像我们一说买自行车,就要买永久的;一说买电风扇,就要买钻石的;一说买帆布鞋,就要买回力的!”
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最后又问周有才这瓜子给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这回轮到周有才傻眼了,憋了半天,冒出一句:“要不叫跃进大队瓜子?”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沙永红说既然是我们公社的,那就叫万安香瓜子;郝德一说太土,应该叫芙蓉瓜子;冯校长说不如叫来一口香瓜子,形象又诙谐。
众人议论纷纷,给周有才搞的头昏脑涨,一会儿觉得这个好,一会儿觉得那个也不错。
最后杨佳拍板:“我明天回江城拜访一下报社的老领导,他学问大!到时候请他起一个响亮的名字,包管周队长你满意!”
杨县长亲自出马,周有才哪有说不的道理,高兴的把头都要点断了。
岑济借口出来上厕所,在校园里找起了邱慧娟,邱慧娟从合唱快结束的时候就一直没见到人。
岑济从花坛处往西边走,那里现在是广播室,几十年后岑济上学的时候,那里还是广播室,岁月流转在这里好像没有起到作用。
通往广播室的路是大块的条石砌就的,台阶的边缘因为常年走动,已经被磨得油亮光滑。
还没靠近广播室,就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
“爸,你先回去吃饭吧,岑老师那边,我、我待会儿跟他解释!”
“就是,邱叔叔,我大哥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他现在还陪着杨县长、沙书记他们吃饭呢,几杯酒一下肚,什么都忘了!”
我大哥?我什么时候多了个弟弟?
一步跨进广播室,发现里面是小左、邱慧娟站在话筒边上,邱家森双肩塌着坐在椅子上。
“岑老师!”邱家森看清来人,连忙站了起来。
“邱主任你坐、你坐!”
“我要向你道歉,向今天来参加活动的其他学生道歉!”
岑济一下愣住,这是怎么回事,我又吃了什么亏吗?我还不知道啊!
“邱主任你说的哪里话,我是一句都听不懂啊!”
邱慧娟朝左青峰使了个眼色,左青峰便把岑济拉出了广播室外,倚在栏杆上跟他说起了缘由。
原来今天中心校安排是上午九点开始文艺汇演,这样所有的小学都能表演节目,最多十一点多就能结束。
结果临时接到县里通知,说是新来的分管副县长要来公社调研,一共调研两个公社,一个是桂峰公社,另一个是万安公社。
不知道杨县长一行在桂峰公社那边发生了什么,耽搁了不少时间,到了万安公社都十点多了。
冯校长想着一定等杨县长来才能开始文艺汇演,一开始邱家森是同意的。
反正到时候就不给各个学校代表队打分,大家都给一样的奖品,这后来也是这么做的。
但是分歧点在后面,冯校长一看这时间太迟了,要是所有的学校都上台表演,那大家伙就得在看台上饿着肚子看。
于是他便找到邱家森,让他安排一下:只让本部中心校的学生表演,其他的表演都取消!食堂赶紧准备工作餐,全力保证接待!
邱家森据理力争,说是即便所有的代表队都上台表演,加快速度的话,也能在一个小时内搞完。
因为大部分代表队都是大合唱,一小部分是诗朗诵,有些代表队都是精心准备的。
像岑济他们还写了新歌,有的老师还自己写了现代诗,如果取消表演,就让他们的付出成了笑话!
岑济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唉!只能说这是两种观念的交锋,但最终邱家森还是没能说动冯校长。
因此他一直没有出现在会场,中午在食堂接待的时候也没有参加。
岑济拍了拍左青峰的肩膀,转身回到了广播室。
“邱主任,我很敬佩你,也很感激你!”岑济进门就上前输出:“正是有你这样的领导,我们这些教书匠才有动力和希望!”
“我还要向你报告一件大喜事:刚刚我在杨县长面前请求,给我们小学通上电,以后学生们就能在电灯下读书写字了!”
邱家森激动地站了起来,抓住岑济的肩膀问:“这是真的?”
“千真万确!这应该算是全公社第一吧?”岑济笑着把邱家森按下,又继续说道:“要是其他的学校也参加表演,说不定我还没这个机会呢!”
“这就叫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左青峰在一旁摇头晃脑的卖弄风骚。
“好好!说到底还是你岑老师有本事!”邱家森也高兴起来,然后又想了一阵继续开口:“岑老师,你在你们生产队给慧娟找个地方,我让她去给你打打下手!”
“真的?!”邱慧娟高兴地蹦了起来。
“这还有真的假的,我答应你了,但有个条件,你借住的那户人家必须得是有家室的!”
邱家森又瞄了一下岑济,嘴里嘟囔着:“至少现在不能让你一个人住!”
解开了邱家森的心结,又把邱慧娟给带回了生产队,岑济心里很开心,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开心什么。
难道还能在这边跟她结婚?
心里突然一阵抽搐,这真的可以吗?自己到底算是哪边的人,在24年自己有房子,有工作,有父母……
那自己在这边也有房子,有工作,有父母……我擦!
甩了甩脑袋,岑济跟他们告别,那边饭局应该也差不多结束了。
邱慧娟跟邱家森一起回去吃饭了,小左笑眯眯的扯着岑济的胳膊:“大哥,我的好大哥,什么时候能吃你的喜酒啊!”
“去去去!你呢?你的曹露露呢?”
十字街西街。
“你好!我叫曹露露!”
“你好!我叫周远安。”
此时曹露露正在跟立新煤矿的周医生打得火热,对方年轻英俊又是医生,还在大厂上班,最关键的还没有结婚。
他为了躲避父母安排的婚姻,执意离开家庭!他多么像故事里的王子,自己、自己会是公主吗?
他对工作还这么认真负责,这么远还亲自过来主持招工,这一举动还得到了领导的赞许,以后一定前途远大……
就是这跟他一起来的工人贼眉鼠眼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不像个好人。
老刘心里正在发牢骚,蹲在路边看着周远安跟这个供销社的小姑娘打情骂俏,小姑娘还挺水灵!
这个时候来招工绝对不是什么好主意,还没到农闲呢,过半个月也来得及啊!
而且这以往哪用得着自己出来招工?都是那些种田的上赶着、拉关系来矿上的好吧?
“曹露露同志,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以去立新煤矿参观,那里有一处小湖可以钓鱼野餐,我可以做你的导游!”
“那太好了!可是、可是我不认识路--”
“下个月我还过来招工,到时候可以带上你一起!”
“周--”
周远安举起手打断了曹露露的话:“叫我远安就好!”
曹露露已经沦陷了,她没有想到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以后我会坐上小汽车吗?
周远安、哦不,远安他说他家大伯坐的就是小汽车呢!
“你刚才说跃进大队新来了一个年轻人,叫陈继革?”周远安似乎随口一问。
“是的,他跟我们公社的邱慧娟很熟。”
“你说他是从内蒙那边回来的?”
“我听他们好像是这么说的,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那他现在住在跃进大队里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老是问他干什么?”曹露露有点不高兴,自己一个大姑娘站在你面前,怎么老是问一个男人。
“哦哦,他的名字跟我以前大院里一个发小一样,我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
“那肯定不是,周、远安你的发小肯定也是非富即贵的,他回来就在一个大队小学里当民办教师,肯定不是他!”
蠢女人!等老子干掉陈继革,我就来好好弄弄你泄泄火!
“周医生,这天色不早了,我们得赶紧回矿上了!”卡车司机马援朝过来打了声招呼。
“露露,我跟你真是一见如故,真想和你继续说会话,但是矿上有规定,我们必须得回去了,这是我的地址,你可以写信给我!”
周远安写了张纸条,递给了曹露露。
曹露露欣喜若狂,双手捧着纸条捂在胸口,目送周远安的卡车走远,才依依不舍地往回走。
“周医生啊,下个月来肯定能招到人,现在晚稻还没收,别看那些种田的答应快得很,一说现在就走,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老刘在车上安慰周远安,周远安闭着眼睛:胡脑松!不是你说在万安公社认得人,能打探陈继革的消息,自己能出来招工?
车厢不停地摇晃,越往西边路越不好走,从万安去煤矿要过一座山,山路崎岖、道路坑洼。
因为属于两地交界处,所以陵谷和对面的铜都两家不愿修路,路况差?忍着吧!
突然一个急刹车,因为三人都挤在前边驾驶舱,坐在车窗边上打盹的周远安差点磕到头。
正是装了一肚子火,想问问是什么情况,司机马援朝已经提着一杆短喷子下了车,这年头矿上出车都带着真家伙!
原来前面的路上突然从旁边蹿出一个人来,给马援朝吓得够呛,条件反射般的就刹了车。
要是自己一个人出车,撞了就撞了,荒山野岭又是交界处的山路,谁管这人死活!
只是今天车上载着矿里的医生,真做的不好看,回去说不定还得挨批。
只好提着喷子下去看看情况,要是情况不对可就别怪自己了!
“师、师傅,别开枪、别开枪!”这人已经瘫软在地,也就是括约肌绷的紧,不然尿都要飙出来了!
“你干什么的?”马援朝据着喷子问道。
“我是陵谷青江公社的,想搭个便车,听说铜都立新煤矿在招工,想去讨口饭吃!”
周远安、老刘两个人见马援朝已经控制住场面,先后从车里下来。
“你身上怎么回事?”马援朝用枪指了指那人的衣服。
周远安定睛一看,这人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膝盖和胳膊肘处都破了大洞,像是吃了不少苦头。
“我没出过远门,走到这里迷了路,从山上不小心滚下来的。”说着还把衣服撩起来,给马援朝看了看身体。
周远安看他身上也确实没什么其他东西,但总觉得不对劲,突然脑子里一激灵:他说是来干活的,怎么连换洗衣服都不带!一定有鬼!
但是转念一想,这人身上什么都没有,想来已经是走投无路了。
看他脸颊有肉,看着有一膀子力气,去矿上干点苦力也没什么,而且自己要是抓住他的把柄,就不怕他不听话!
说不定过一阵子收拾陈继革的时候,还能用的着他!
周远安朝着马援朝挥了挥手,示意他收起枪来,自己紧了紧白大褂,慢悠悠的走向了地上的汉子。
“看到后面的枪没有?有一句假话,你就交待在这了!”周远安走到汉子身前慢慢蹲下,突然一把掐住他的喉咙,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说道。
汉子不住地点头,眼神里满是恐惧,他从这个医生的眼神里看到了害怕,自己的大哥都没这么让人害怕!
原来这汉子就是“三哥”,本名陶光美,也就是当初在巷子里被岑济一甩棍敲头的老三!
平日里,陶光美就跟着姚中彬厮混,跟其他三人还结拜成了兄弟,按照年龄他排第三,所以姚中彬一般喊他老三,其他人喊他陶老三。
因为这兄弟几人都是混不吝的角色,打架够狠、下手够毒,在陵谷县西门那一片也是响当当的痞子,对外号称“五大金刚”。
“五大金刚”各有所长,这陶老三因为自小偷鸡摸狗,常年在车站、菜市场等处偷窃,还自夸“锻炼手艺”。
要是被人抓了怎么办?那就叫上其他几大金刚来硬的,一来二去结识了不少同道中人。
结果这五大金刚那天在巷子里先是被暴打一顿,后来又在万安痛失手下爱将“小长毛”。
在魄力斯部门顺藤摸瓜下,团伙成员更是被一网打尽,只溜出了十来个人,今天本想着在万安公社一雪前耻。
万万没想到这最后的几根独苗,也随着大黑蛋的一声娇啼,烟消云散了!
要是硬扯的话,那也跟岑济脱不开关系,送上一句“罪恶克星”毫不为过!
“听好了!你的小命从现在开始就着落在我身上,你应该不是个笨人,知道该怎么做吧?”
周远安伸手拍了拍陶老三的脑袋,陶老三温顺的像只哈巴狗,就差伸舌头了。
虽然表面如此,但是陶老三心里却怒火滔天:等我回了陵谷,你不给我磕够一百个响头不算完!不算完!
周远安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嘴角微微扯起,缓缓站起身,双手理了理白大褂,右手有意无意地把衣角撩起。
陶老三眼睛一下子瞪了个溜圆:大黑星!
“岑老师啊!我估计明天就能把剩下的瓜子都给卖了!”周有才拉着个空板车快活的往家走。
“不!明天只拿一半出来卖!”
“什么?”
“而且只卖两个小时!”
“什么?”
哈哈哈,自己也跟军儿学一手饥饿营销!
给周有才科普了一阵饥饿营销后,岑济洋洋得意,舞台太小,还是舞台太小啊!
顺着马路到了芙蓉生产队的岔路口,周有才把板车交给了桂枝大嫂,自己则拉上岑济往前走。
“这是去哪?”岑济摸不着头脑。
“去大队部,找支书报喜去!”
大队部里。
“都卖了?”鲁求英一脸震惊。
“不仅都卖了,支书,你知道我今天中午跟谁吃的饭吗?”周有才闭上眼睛微笑着回味。
“跟谁?你不跟金凤一起吃饭?你还在外面有人了?”
哈哈哈!支书真是毒舌老怪!
“什么有人没人的,直接告诉你吧,支书,我!周有才!今天中午跟县长在一个桌子上吃滴饭!”
鲁求英听完转过身来对着岑济:“他中午酒胀多了,净说胡话,岑老师你说说这瓜子的事。”
岑济苦笑,无奈的摊手:“支书,周队长说的是真的。”
这下可给周有才装了个大的,岑济也不好在兴头上打断他。
“支书!怎么样?这县长还夸我呢,说我们的瓜子味道啊,那叫一个美、那叫一个香,还要给我们的瓜子起个有学问的名字!”
“我心说这瓜子能起个什么名字啊?那不就随便叫叫……”
“哎!那大领导说话可不一样,说老周啊……”
“我一听这还得了?开口就……”
“几句话下来,那郝局长是赶紧端着酒杯跟我赔礼……”
岑济在旁边是越听越离谱,赶紧打断了周有才的装逼过程:“周叔,赶紧说正事吧!你不是在路上说有正事吗?”
“正事?我不正说着呢嘛!”周有才一愣,自己要说什么来着?
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啊!岑济连连摇头:“支书,你看这瓜子生意算是做起来了,仓库是不是得抓紧去租啊!”
“这瓜子真这么好卖?”鲁求英还是有点不大相信。
周有才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站起来就解裤子,鲁求英被他这样吓住:“老、老周,你这是干什么?”
裤带子一松,周有才也懒得提,任由它往地上掉,右手一把从裤裆里摸出来一个大纸包,啪的一下就给拍在桌子上了。
“数数、你数数,这是今天一上午卖的,除掉五块钱零钱,那是早上带的,剩下的全是挣的!”
周有才说完又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沓子钞票,小手使劲往桌上一拍:“这是杨县长、郝局长、冯校长给的瓜子钱!”
鲁求英不敢大意,拆开纸包,慢慢数了起来。
“一共是一百八十二块两毛钱,除去五块钱本,是---”
“一百七十七块两毛钱!”周有才已经学会抢答了!
“一上午就能卖这么多?”鲁求英按着钞票的手已经有些微微颤抖。
“对!这上午真是瓜子没带够,不然全拉来都能卖掉!”周有才酒意渐退,说话也开始慢了起来。
“老周,明天还卖吗?”
“卖,按岑老师说的,明天卖一半,后天再卖一半,卖完就走,把名声传出去!”
“好!我跟着你一起去!”鲁求英站起身来把手搭在了周有才肩上。
“老头子!三舅找你来借把锄头---哎呀!老东西你们在干什么啊!”腊梅婶子刚进门就赶紧退出去了,出门还把门带上了。
“怎么了这是?”
“嫂子这是干嘛啊?”
“队长,你先把裤子提上吧!”岑济掩面苦笑,今天这是怎么了,已经有两个成年男性在自己面前不穿裤子了!
陵谷县西门巷子口。
“阿嚏!”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摸了进去,所留下的脚印上还湿漉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