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上午,唐子舟和唐红妹一起回到了江北县的老家。
唐子舟行事低调,回家后为了不引人注意,还特地让周达宇把小轿车开到了院子里。但大白天的,想不被人知道是不可能的,不到半个小时,院子里很快就人满为患。
唐子舟这次回老家和上次心情截然不同。虽然钟书记正在替他斡旋选纪委书记的位置,但任职文件一天不下来,他仍然是个没有身份的人,心里也就一直空落落的。
老百姓们不懂这些,他们虽然通过电视、手机了解到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名单里并没有唐子舟的名字,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家还是高高在上的市领导,不管他如今是什么职务,总是比这些庄稼汉们要体面光鲜的多,更何况,人家唐红妹也成了公家的人。
面对着围拢在周围的街坊邻居们,唐红妹一直在解释,说自己在市委只是负责打个字、排版个文件之类的工作,说白了,在市委她就是一个打杂的。但庄稼汉们明白,谁不谁的哪能到市委工作?就算在市委门口站个岗,那也是很了不起的工作。
这下子好了,兄妹俩只是想回来和父母见见面,说几句家常话,可他们却不得不忙着招待这些热情的老乡们。一直到了中午,大家把崇敬和恭维表达了n多遍,这才恋恋不舍的各自回家了,院子里只留下唐子舟的姑姑唐艳霞、姑夫赵志强,和在江北县做大生意的大伯唐仲伦一家人。
说起大伯一家人,唐子舟兄妹对他们很不感冒。
虽说这是最亲的人,但大伯一家人从没有把唐子舟一家人当成亲人。大伯唐仲伦眼皮很活泛,是那种放个屁也要先闻闻味儿的抠门人。唐仲伦十年前已经是村子里的首富了,他干的生意五花八门,什么挣钱他就干什么。特别是前几年,他搞起了绿化,更是挣的盆满钵满的。最近两年因为大环境不太好,生意也没有以前好做了,他就开始民间放贷,街坊邻居谁手头紧了,是可以找他借钱的,但无论是谁借钱,都必须要出利息,就是最亲的人也依然不能例外。
唐子舟考上大学那年,家里实在太困难了,拿不出学费和生活费,于是,唐子舟的老爸唐仲秋就去找哥哥借钱。唐仲伦那时候并不是以放贷为主,但他仍然约定每年的利息是两千元,而且到期必须得还上,还不上的话,利息也要滚上利息。也就是那个时候,成绩优异的唐红妹不得不被迫辍学,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
每年两千元的利息已经不算少了,再加上又是利滚利,这还没算上本金,唐仲秋更是雪上加霜,无力偿还哥哥的这笔债。等到唐子舟大学毕业,这一万元已经滚到了两万出头了,唐仲秋更是还不上了。
唐仲伦每年都催促弟弟还钱,唐仲秋哪有余钱还债?不得已,只能推到来年。这样周而复始,唐仲秋硬是一分钱都没还。唐仲伦哪肯让弟弟占到便宜,一怒之下,一纸诉状把唐仲秋告到了法院。人家唐仲伦有借条,有签字,还有鲜红的手印,可以说有凭有据,这官司唐仲秋当然是打输了。可唐仲秋除了土里刨食养活一家老小以外,还要供唐子舟的学费、生活费,这两万多唐仲秋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出来的。万般无奈,他只好向妹妹唐艳霞求助。唐艳霞的日子过得也很紧吧,但她还是东拼西凑的替唐仲秋还上了一万元。而唐仲秋在法院执行厅的催促下,不得不挨家挨户的借钱还那些剩余的款项。唐仲秋本子上记得很清楚,他一共借了二十六家,这才把剩余的款项都还上。自那以后,两家人几乎是分道扬镳,各过各的日子,就是过年过节也互不来往。
唐仲伦是个很有心计的人,自从唐子舟在“浩然集团”当上了副总之后,他觉得机会来了。“浩然集团”是国有企业,每年的产值好几个亿,如果能通过唐子舟接点小活,或者是承包点小项目,那每年轻轻松松的挣个百八十万完全不在话下。于是,他又厚着老脸亲自去找唐子舟,以大伯的身份要求唐子舟匀给他点儿好处。
唐子舟并没有因为那场官司而把他拒之门外,但他坚决拒绝了大伯的要求。唐仲伦的如意算盘没有得逞,于是恼羞成怒,扬言以后这门亲戚就断了,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走你的独木桥。
自那天以后,他深知权力的重要性。于是他通过关系,一狠心,花了五六十万打通关节,让他高中毕业的儿子唐占彪到江北县城关镇上了班。一年后,他又拿出一百多万替儿子打点,唐占彪如愿当上了副镇长,成了正儿八经的副科级干部。
让他没想到的是,两年后,唐子舟又荣升副市长,人家的日子还越过越红火了,不光早就还了街坊邻居的借款,还在县城给他父母买了一套大房子。这让他十分的嫉妒,暗自诅咒唐子舟赶紧出点事情,被政府开除了公职才好呢。
而现在,他终于如愿以偿了,唐子舟竞选市长失败,这让他很是高兴了几天。巧合的是,他们一家人今天正好回老家,恰恰唐子舟也回来看望父母,唐仲伦听到消息就急匆匆的赶来了,他要当面教训这个曾经狂妄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侄子。
郑桂花和唐仲秋是实实在在的老实人,虽然对哥哥唐仲伦有些怨气,但既然他进了这个门,就要不计前嫌,不能把他当外人对待。
郑桂花走到各个一家人面前,笑着邀请他们:
“他大伯,马上就中午了,你们和他姑、他姑父都到屋里坐吧,我去给你们做饭去。”
唐仲伦鼻子里哼了一声:
“你们屋里地方太小,还又潮湿又发霉的,哪有在这院子里空气好。至于吃饭嘛?我看还是算了吧,你们日子过得这么紧吧,我说几句话这就走!”
唐仲伦的话够刻薄了,唐仲秋就是再老实,也忍不住一肚子的火气,他刚要发火,郑桂花拉了拉他的衣袖:
“他大伯,你有啥话就说吧,我和仲秋听着呢。”
唐仲伦依然冷着脸:
“我和你们俩没啥可说的,让你们当官的儿子过来,我和他掰扯掰扯。”
唐子舟和唐红妹刚刚送乡亲们回来,见大伯一脸傲气的坐在院子里,老爸老妈哭丧着脸,特别是老爸,好像是一脸的怒气?
他赶忙走了过去:
“大家都走了,你们怎么不到屋里坐?”
唐仲伦嘲讽道:
“子舟啊,听说你这次市长竞选失败了?我就说嘛,花无百日红,人不管混成什么样子都不能忘本,不然的话,早晚是会遭报应的。你看占彪,前年升了副镇长,这今年县里边看他是个人才,就又准备提拔他,已经通过组织考察了,马上就要荣升城关镇镇长了。这就叫做种豆得豆,种瓜得瓜,多行善事还是有好处的。”
唐仲秋早已忍不住了:
“你说这话就是放屁,我家子舟落选怎么了?他还是公家的人,我们家也从来没花过一分钱去跑官买官。”
唐仲伦得意的哈哈大笑:
“公家人,是公家人,可他现在除了领两个工资吃闲饭以外,还能干些什么呀?”
唐子舟早已经把他这个大伯看的透透彻彻的,他知道,大伯一家人今天就是来看自己笑话的。对于这种跳梁小丑,他不屑和他浪费时间,转身就要进屋。
“真是没良心的畜生啊?当初要不是我家借钱给你们家,这兔崽子能上大学?还吃公家饭?我看他找地方要饭都要不来!”
坐在一旁的大娘张凤英更是刻薄,一张嘴就直揪唐仲秋的痛处。
唐艳霞实在看不下去了:
“哥,嫂子,你们俩这又是何必呢?二哥借你们的钱给你们出利息了,人家又没欠你们一分,说这些刻薄话有啥意思呢?”
张凤英立马把矛头对准了唐艳霞:
“我教训那些忘恩负义的小人关你啥事了?你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唐艳霞毫不示弱,立马回怼过去:
“大嫂,你这就不讲理了?你借给二哥的钱比银行贷款利息都要高,人家凭什么要感谢你?还说人家忘恩负义,因为那点钱你把二哥告到法院,差点没把二哥逼死,这是亲哥哥能做出来的事吗?”
赵志强作为唐家的女婿,不好和唐仲伦翻脸,只好挡在老婆和张凤英之间,生怕两个人再打起来。
唐占彪腾的站了起来:
“借钱给利息天经地义,我爸又没逼着他去借我家钱?我妈说的也没毛病,如果不是当初我们家的一万元钱,他唐子舟怎么上大学?”
唐子舟不得不说句话了:
“大伯,我爸是借您的钱了,可他不是都已经还您了吗?我记得当初借的一万,后来还了您两万四,您从中多挣了一万多,您一边挣着我们的钱,还一边要我们感谢您,有这个道理吗?”
唐仲伦还要说难听话,唐子舟没给他机会,接着说:
“刚才您说占彪哥马上就要当镇长了?这挺好,不过我还是得提醒您;只要是正当渠道升迁,我表示祝贺,如果背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权钱交易?我看您还是及时止损,免得到时候鸡飞蛋打!”
这句话虽然是轻飘飘的说了出来,却像是在唐仲伦和唐占彪脑袋上响了一个炸雷?
唐仲伦为了显摆自己的能力,毫不掩饰的把儿子即将升迁的消息抖了出来,可自己的崽几斤几两他再清楚不过了。一个高中毕业生,按现在的公务员考核制度,别说当上镇长了,甚至连一般的公职人员他都没这个资格。
张凤英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撇着嘴嘲讽道:
“哟哟,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呐?我们家有的是钱,你还能怎么着?还敢去举报我们呐?我呸,一家子穷酸货,一辈子都难吃上四个菜!”
唐占彪坐不住了:
“妈,你在瞎说些什么呀?事情全坏在你们女人嘴里了?真是的,走吧走吧!”
村长朱振武提着两瓶酒和一些熟食刚好进了院子:
“领导,我老婆孩子不在家,我一个人在家也没意思,来你们家凑凑热闹,呵呵……
等走到跟前,他发觉不对劲了,唐仲伦脸色铁青,唐占彪正拉着他老爸,推搡着他老妈,像是要离开?
朱振武知道这两家人不对付,特别是那场官司,闹的沸沸扬扬的,十里八村早就传遍了。当时的舆论一边倒,青榆村的人们没几个人搭理唐仲伦一家。
唐子舟伸手接过东西,嘴里批评道:
“朱村长,我早说过来我家不让拿礼品,你可是犯规了?”
朱振武嘴里笑着:
“这咋能算礼品呢?你爸好这一口,刚好你又回来了,咱就是随便坐坐!”
赵志强赶紧掏出烟敬烟,朱振武接过烟,热情地拉住他的手:
“志强哥,咱俩可是多日不见了,今天得好好的喝两杯,走,咱进屋唠一会儿!”
几个人把唐仲伦一家当作了空气,说笑着进了屋。
唐仲伦气得眼冒金星,可唐子舟刚才的话让他心有余悸,只能黑着一张脸训斥张凤英:
“你这老娘们,不会说话就把你这张臭嘴闭上,没人把你当哑巴!”
“我又怎么了?你这老东西,斗不过人家拿我出气,老娘可不是好欺负的,你等着老杂毛,回家我再和你算账!”
郑桂花还是笑着说:
“他大伯,怎么说咱还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不是?吃了饭再走吧?”
张凤英正找不着人出气,立马就发了飙:
“吃吃吃,除了这句话你还能说点儿别的吗?我看到你一家人就没胃口,躲开,倒霉鬼!”
唐仲伦气的肝疼,这老娘们真是看不清局势,到了这个时候还要撒野?
他一个耳光抡了过去:
“你个老娘们儿,还嫌人丢的不够多吗?老子揍死你!”
张凤英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她顺势一把扯乱头发,一头撞向唐仲伦,连哭带嚎:
“姓唐的,你今天不打死我,你就是野狗生的种,老娘和你拼了!”
一时间鸡飞狗跳,院子里凳子倒了,桌子翻了,连角落里喂的母猪都不安的直哼哼。
唐仲伦的脸上被挠了几道血痕,他恼羞成怒,接连扇了张凤英几个耳光。张凤英嘴角淌了血,更疯狂了,两只手左右开弓挠向唐仲伦的脸颊。
唐仲伦节节败退,脸上到处都是被抓伤的血迹。
大门处有人探头探脑的,还有人在拍视频。
唐占彪一张脸红的透紫,这下丢人丢大发了,他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见两个人还撕扯在一起,他一声怒吼:
“你们能不能要点脸?摊上你们这种爹妈,我他妈倒了八辈子霉了!”
外面鬼哭狼嚎一片闹腾,唐仲秋几个人不得不出来劝架了。
唐占彪见有人拉架了,也不管他老爸老妈谁死谁活了,连个招呼也没打,一个人捂着半张脸匆匆离开了。
几个人好不容易才拉开唐仲伦和张凤英,唐仲伦摸摸脸上被挠烂的地方,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张凤英披头散发地在后面追赶:
“你个野种,有本事你别跑哇?老娘今天非死你手里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