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玉来到外间,先是给大夫行了一礼,“今日家里乱糟糟的,让您见笑了。只是那老道用假药害人,后面若是上了公堂,恐还要您去做个证。”
大夫拱手道:“这本就是我该做的。另外,刚才我给大娘子把了脉,又开了疏通郁结的方子,到时候记得给她服下。明日我再来复诊。”
梁玉连忙谢过,又给了个厚厚的红封。
大夫明白梁玉的意思,告辞走了。
梁玉安排两个婆子守在白氏身边,又让奶娘和另一个婆子守在康儿身旁。
等一切安排妥当后,梁玉乘着马车往白家赶去。
走到一半,马车停了下来,小春上了马车有些气喘道:“白家人都跑了,老爷如今往城南五里外的道观去了。秋菊姐姐担心您跑空了,让我回来禀报给你知晓。”
梁玉担心出事,让车夫直接驾车往道观而去。
等她赶到时,那老道的脸已经被韩大人打出了血,秋菊和老武拦着也挨了两下子。
老武倒还好毕竟是个男人,秋菊立马面露痛苦状,这一拳可不轻。
梁玉挺着大肚子,赶紧上前:“老爷快住手。”
韩大人听道梁玉的喊声,那钵大的拳头顿了顿。
好在梁玉有一把子力气,将韩大人的高举的拳头给拽了下来:“大人,这老道虽可恶,可犯的是律法,得交由衙门处置。若您今日将他打死了,行的是私刑。你若出了事,康儿在天之灵也不会安稳的。”
听见梁玉提到康儿,韩大人松开了那老道。
梁玉赶紧吩咐老武道:“快将这老道送往衙门,告他个招摇撞骗,草菅人命之罪。”
随后,梁玉扶着韩大人上了马车:“咱们先回家,康儿还等着你呢。”
韩大人双手捂住脸庞,那泪水沿着手指缝流了下来。
等老武头将那老道押到衙门,衙门里的大人们也很为难。
“如今,官家崇尚道法,咱们若是真的判了那老道死罪,恐怕?”
前几年京城僧道辩经斗法,结果道家的林道长获胜,失败的两位五台山和尚被刺面并判处流放之刑!
除谋逆外,本朝凡是被判死罪的案子都要经过刑部核验,若是无误方才会判问斩之罪。如此,该案必然是会被官家过问的。
如今犯事的是位道长,必要谨慎行事。
经审讯,原来此事还牵扯到白氏的母亲曹氏,只是此人已经带着全家跑出了赵州城。
翌日,衙门升堂审案!救治的大夫证实康儿确实是中了朱砂之毒而亡,奶娘证实康儿服用的所谓灵药就是曹氏从老道那里购买。
衙门将韩家未用完的所谓灵药同老道手里剩余的药物进行对比,可以确定韩家的药物确实是出于老道之手。
可那老道也在喊冤:“大人,咱们道家炼丹制药必然会用到朱砂。而朱砂确实有镇惊、安眠的作用,这在医书里都写了的。当初那曹婆子来我这买药的时候并未说是给幼童服用,若我知晓了定会在分量上进行斟酌,都是那曹婆子害我!”
韩大人坐在一边旁听,整个人都气的发抖,可做出这事的又是自家岳母,真是有火无处发!
判案的大人又问了一句:“嫌犯所述的曹婆子现在哪里?她又是什么人?”
韩大人默然无语,老武头只得硬着头皮上前答道:“那曹婆子乃是我家白娘子的母亲,如今她带着家人已经跑出赵州城了!”
堂上大人其实早已知晓,只是还得佯装刚得知此消息:“如此,那今日先就审到这里。来人,将嫌犯先押入大牢!稍后再审!”
等将那老道押走后,审案的大人将韩大人请到后堂,又让人奉上热茶。
他知晓中年丧子乃是人生一大惨事,可这案子还有韩大人岳家牵扯在里头。
他斟酌着道:“韩大人,刚才审案,您也看到了,那老道售卖的也是正常的药物,错就错在那剂量未能掌控好,这才导致了贵公子身故。”
韩大人双眼一瞪:“那老道说的,就该相信?那我的幼子何错之有?”
审案的大人小心翼翼的到:“犯妇曹氏至今还未抓获,关于剂量问题确实不好判断。那老道虽是犯了错,可目前没有证据证明他是故意下毒害人。再说了,若是这老道被判死刑,我这里就得缉拿曹氏,判她个过失之罪,估计就得流放至幽云之地。这样的话~要不您回去先和尊夫人商量一二?”
韩大人面色一寒,哼了一声,出了衙门回到家中。
家里发生了此等大事,众奴仆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康儿小小年纪夭折了,按习俗只能低调的入土为安。家里都不能悬挂白帐等治丧之物。
家里氛围压抑的很,韩大人走进康儿原来住的房里。
只见康儿小小的身体被摆放在小小的棺木里,脸上还覆盖着白绢。
白氏呆呆的跪坐在棺木旁,口中反复喃喃低语道:“母亲只是想让你身体康健!母亲只是想让你身体康健!”
韩大人心中不忍,上前扶着她,“你在这里已经待了不少时间了,快起来歇歇,否则你身子是要撑不住的。”
白氏眼珠子略微动了动:“老爷,我真的只是想要康儿身体康健!真的!”
韩大人勉强忍着泪水道:“我知道,我知道!”
“老爷,那招摇撞骗的老道抓到了吗?会不会判他斩刑?”
韩大人道:“那老道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我自会处理!”
白氏又弱弱的问道:“我母亲呢?这都好几天了,我都没有看到她!老爷,你也别怪我母亲,她也是为了康儿好!对了,母亲也可以作证,是那老道用的毒药害人!快让母亲给我们作证!”
韩大人不知该如何作答,赶紧哄着她让她赶紧回屋里歇息一二。
白氏被扶到屋里,被韩大人强制着让她歇息!
白氏一闭眼就浮现出康儿那小小的脸庞来。
外间有婆子给炕里加了些炭,就听见她们窃窃私语道:“夫人太可怜了,刚才还念叨着亲家太太呢!还让老爷不要怪她,还让她帮着作证!只是那亲家太太早就跑的没影子了,到哪里寻他们去!”
“怎么会?不会的,我母亲绝不会抛下我跑了的!”白氏听到她们的私语,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突然,她下了炕,身着薄衣就跑到院子里大喊大叫起来:“我母亲不会抛下我跑了的!你们胡说!”
那两个婆子被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来,想要将白娘子扶进屋里。
结果她的力气大的很,那两个婆子都拿不住,白氏就这么光着脚在院子里又是跳又是叫的,看的人都心酸!
韩大人刚歇了会,就听道外头嘈杂之声,赶紧跑出来,只见白氏身着单衣在院子又跑又跳又叫的。
他赶紧上前将她搂住,送到屋里。
别看白氏如今瘦削得很,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力气却突然变得很大。
她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又踢又打,就连韩大人也几乎按捺不住她。无奈之下,众人只好找来一根绳子,将她紧紧捆绑起来。
听到这个消息后,梁玉急忙赶过来查看情况。当她看到白氏那不对劲的神情时,心中一紧,连忙吩咐小春快去请大夫前来诊治。
大冷的天,大夫提着一个药箱匆匆赶来,头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韩大人见到大夫到来,立刻解开了白氏手上的麻绳,并把她牢牢地压在炕上,以防她再次乱动。这样一来,大夫就可以顺利地为她诊断脉象了。
经过一番仔细的诊脉后,大夫示意韩大人和梁玉走到一旁,低声说道:“大娘子这是患上了癫狂之症,需要好好休养。平时尽量避免受到刺激,我会开一些方子来辅助治疗。”
韩大人脸上露出悲痛的神色,感激地说:“有劳您费心了。”
梁玉包了个大红封给到大夫,“我家娘子的情况,还烦请大夫保密。”
“我知道!若是有外人问还请梁娘子同老夫口径一致,就说白大娘子是因思子心切身子不适才在家里休养的。”
梁玉颔首谢道:“多谢大夫提点。”
一番折腾,韩大人一下子就像老了十岁。
韩家出了这等大事,王将军很是惋惜,就给韩大人放了两月的假,让他妥善处理好相关事宜。
梁玉知晓老爷心中愤恨,恨不得杀了那老道和曹氏,可曹氏毕竟是家里的正经亲戚,是白氏的母亲,是大人的岳母。若是处理不好对韩家的声誉恐会有影响。只是这事情该如何处置?她这小小的良妾无权置喙!
审案的大人也是头痛:“这都几日了,犯妇曹氏还未抓获。这可如何定罪呢?”
最后,他求到了王将军处,请他帮着想想办法!
王将军道:“白韩两家是姻亲,自然不会故意害自家外孙,最多只是个疏忽大意。就算将曹氏抓了回来,是打是骂,那也是他们自家人的事情。那老道最多算是个用药不慎,你按律处罚即可。至于韩家服不服,就让他们自己掂量去了。”
负责审案的大人恍然大悟,“多谢将军提点。”
过了几日,韩大人低调的带着康儿小小的棺木回绥德进行安葬。那老道则因用药不慎,被官府杖责二十棍,判了流放幽云五年的刑罚!
过了一年,听说那老道死在了幽云之地,当然这是后话了!
回到绥德后,韩大人将康儿的棺木葬在了城外的一座小山上。韩大人独自坐在坟前,默默流泪。他想起了康儿小小年纪就去了,心中充满了悲痛和自责。
等一应事务办的差不多了,韩大人带人闯进白家老屋。屋里落了不知道多少灰,可见白家人自知犯了大错,至今都未回来。
韩大人的愤怒无处发泄,就带人打砸了白家老屋,并撂下狠话:从今往后韩、白两家桥归桥路归路,恩断义绝、永不复往来!
白家自此则销声匿迹,再无消息。或许他们已在别处重新开始,亦或是在回乡的路上遭遇了不测~
宣和六年的新年,韩大人还在返回赵州的路上,白氏疯疯傻傻的靠着药物才能让她安静些,韩家这个年过得很是凄凉!
梁玉每日里都烧香祈福,期盼着时光能渐渐抚平大人心灵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