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母后和姜家是真的有不臣之心。
    他记忆中温柔端稳的母后居然……居然同意了他外祖父和舅父要在打猎时除掉他父皇的计划。
    若非他父皇命大，他父皇险些就丧命在其登基后的第三年的秋猎中。
    行刺不成，他外祖父和舅父竟是妄图利用京兆卫和凤仪卫来将他父皇锁死在宫中，逼他父皇禅位于他。
    那时的他才多大啊……
    若真被他们成功了，他父皇会在禅位不久后就死掉，而他也会沦为姜氏一族把控朝政的傀儡。
    “朕已经给了阿清和姜家体面。”庆帝冷声道。
    他从未给任何人看过这些书信和诏令。
    哪怕是他母后和阿毓指着他鼻子骂他薄情寡义辜负了阿清，他都不曾透露半个字给她们。
    他无法容忍有狼子野心的姜氏一族，却始终无法狠下心处置阿清。
    所以，他扣留了最为关键的罪证，还将为他寻来证据的暗卫处死。
    姜氏一族被满门抄斩，阿清却依旧稳坐凤位。
    他本以为阿清会醒悟过来，好好当皇后。
    谁曾想，阿清居然还是自裁了。
    顾宸抬眸，清亮的瑞凤眼中满是震惊和不知所措。
    他一直以为是他父皇用莫须有的罪名诛灭了姜氏一族后又逼死了他母后。
    可……可事实上，姜氏一族是真有不臣之心。
    而且，他母后也参与到了谋反当中。
    他自以为深情的母后其实先对他父皇动了杀机，而他一直唾弃的薄情父皇其实待他母后已经足够宽仁了。
    他过往所有的认知都被颠覆了……
    “阿宸，朕不想让你步朕的后尘。”庆帝眼眶微湿，语重心长道。
    “阿清是世家女，阿嵘亦是。
    她们自幼受尽了族中长辈的宠爱，被锦衣玉食的养大。
    若是家族有需要，她们……她们也得回报家族。
    朕……朕怕你和阿嵘也会走到朕和阿清那一步！”
    顾宸猛然摇头，笃定道：“不！我和阿嵘绝对不会像您和母后那样！阿嵘她……她不会背弃我！”
    话是这么说，他的心头却浮上了几分不安。
    阿嵘一向疼阿岑和阿姝他们。
    阿嵘真的会在生死抉择的时候选择他而不是沈家人吗？
    庆帝冷笑，“你怎么如此天真？便是沈家人在她的心中不如你重要，那阿玠呢？”
    阿清到死都在为阿宸谋划。
    她……她甚至刻意卖惨，让决心脱离新一轮储君之争的阿毓心软将阿嵘许给了阿宸。
    不得不说阿清这步棋走得十分对。
    这么些年，无论阿宸处境如何，阿毓、他母后和整个沈家人都始终站在阿宸这一边。
    顾宸心头一震。
    阿玠……
    阿玠在阿嵘心中多半是要比他重要的。
    只瞧着他那颓靡的神色，庆帝便知道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朕让你纳妾室，一是为了让你巩固地位，二是为了让你不再将整颗心都放在阿嵘身上。”
    语罢，他便长长地叹了口气。
    可惜，阿宸这混小子完全没有领会到他的苦心。
    不仅没有将心分给其他女人，还帮阿嵘挡刀。
    “阿嵘不会像母后那样。”顾宸道。
    虽然他依旧这么说，可语气已经没了之前的笃定。
    “朕也盼着阿嵘和沈家永无谋逆之心。”庆帝正色道。
    “世代为将的沈家到底同姜家那种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不同，他们的荣华富贵和爵位都是一代又一代热血族人马革裹尸换来的。
    有沈家在，北疆可安。”
    若非如此，他父皇也不会在沈氏一族消沉了几十年后又重新强势起来之时强逼着阿毓嫁过去。
    “皇姑同安国公成亲后，虽不曾同安国公两心相许也是一起生下了四个子女，可见安国公对皇姑和整个皇族都很敬重。
    儿臣相信阿峥他们也会像安国公那样继续敬重皇族，忠心于帝王。”定了定神的顾宸认真道。
    他信得过安国公和阿峥他们的人品。
    “沈明达一向识趣，阿峥也很有分寸。”庆帝附和道。
    可人心易变，谁又知道阿峥日后会不会变呢？
    “您坚持让王紫桐入东宫是想扶持定西侯王氏一族，让他们来挟制日渐势大的沈氏一族？”
    顾宸霎时想到了那明明不适合入宫却又进了东宫的王紫桐。
    除了沈家，也就王家的将军们能扛起大旗。
    原本稳压王氏一头的薛氏一族已经没了能打的年轻将领。
    至于旁的武将世家，则压根无法同底蕴深厚又接连出大将的沈氏一族来相提并论。
    “对，所以你该好好宠幸王氏，让她也早些生下一儿半女。”庆帝温声道。
    闻言，顾宸的目光顿时又冷了下来。
    “怎么？父皇是要将儿臣当面首使唤？您要重用王家，只管给王家的将领们封赏便是！”
    “你！”庆帝的眉头又狠狠一皱。
    感情他说了半晌，这混小子还是没有听进去一点？
    “父皇，世家坐大的确不是什么好事。
    但儿臣相信随着参与科考的人越来越多，这些世家终会被削弱。”顾宸沉声道。
    削弱世家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庆帝白了顾宸一眼，冷声问：“朕只问你一句，能不能将你对阿嵘的真心收一收？”
    “父皇，儿臣和阿嵘一定会长相厮守。”顾宸坚定道。
    庆帝只觉一阵头晕目眩。
    “好！好！好！朕倒要看看你们如何恩爱不减！”
    他愤怒地收回那些书信和诏令，拂袖而去。
    他走后，顾宸便陷入了沉思。
    沈嵘进屋后什么都没说，只让绯月取了两颗水煮蛋，小心地用蛋为他的脸消肿。
    顾宸一直目光空洞地望着帐顶。
    沈嵘只当他是被庆帝狠狠训斥了才心情不佳，并未询问。
    庆帝回了紫宸阁后越想越气，立即命人将苏穆传了过来。
    “不知陛下深夜急诏微臣是有何要事？”苏穆恭敬地询问。
    庆帝眸光幽幽，沉声道：“按着太子妃的长相去寻上一批刚刚及笄的女子。”
    “嗯？”苏穆难得失态，冷峻的脸上满是疑惑。
    “朕让你去，你就去！哪来这么多事？”庆帝怒道。
    苏穆也不敢再问，连忙点头领命。
    庆帝亲临紫烟居后，顾宸苏醒的消息便瞒不住了。
    天才刚亮，三皇子夫妇就同六皇子夫妇一起来了。
    沈嵘在听到桃染的禀报后便尽量小心地起身。
    她迅速完成了梳洗装扮。
    “桃染，你守在此处，待太子殿下醒来后再去花厅找本宫。”她压低了声音道。
    顾宸的身子是真的很虚弱，需要多休息。
    “是。”桃染恭敬应下。
    沈嵘刚进正厅，三皇子妃便关切道：“二皇嫂，二皇兄好些了吗？”
    “他昨天傍晚醒了，身子却依旧很虚。”沈嵘走到主位坐下后才垂着眸子道。
    说着话，她就拿着锦帕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
    面对这些人，她得装出一副足够伤心难过的模样。
    三皇子妃和三皇子对视一眼，便温声道：“二皇兄渡过了死劫就好！他一定会在太医们的照料下早些好起来。”
    沈嵘扯了扯唇，露出了一抹极为勉强的笑容。
    六皇子妃优雅地呷了口茶，这才柔声问：“昨夜父皇来紫烟居是来探望二皇兄的吧？”
    六皇子和三皇子夫妇一起望向了沈嵘。
    显然，他们都很想知道庆帝昨日来紫烟居做了什么。
    沈嵘抬眸，半真半假道：“是，父皇一从太医们那里得知殿下醒来便来了，可惜……”
    她眸光微黯，神色忧伤。
    “可惜他来了紫烟居后便同殿下吵了起来，还动手扇了殿下两巴掌。”
    语罢，她明丽的脸上便溢满了苦涩。
    “父皇他……他因为殿下替我挡刀便彻底恼了殿下。”
    六皇子夫妇皆是眸光一亮。
    三皇子碰了碰三皇子妃的胳膊，后者立即安慰：“二皇嫂也别多想，父皇他……他也不过是爱之深，责之切。
    待二皇兄好起来去找父皇认个错，父皇心中的火气也该熄灭了。”
    沈嵘扯了扯唇，轻轻点了头。
    可她眉宇间的忧伤和惶恐却半分不减。
    六皇子妃也礼貌性地安抚了沈嵘几句。
    “我们能去看看二皇兄吗？”她捏着茶杯问。
    她其实并不怎么相信沈嵘的话。
    她想要亲眼瞧瞧顾宸眼下是个什么情况。
    “是呀，二皇嫂，您就让我们去探望探望二皇兄吧！”三皇子妃立马附和。
    沈嵘垂眸，温柔而又疏离道：“王院判嘱咐殿下要静养，他现在还未睡醒，本宫也不敢去贸然将他唤醒。”
    “二皇兄确实该好好休息！那我们就在此等他醒来吧！”三皇子淡声道。
    他今日必须要见到顾宸。
    “我也很想念二皇兄，我……我也等着吧。”六皇子也跟着说道。
    沈嵘蹙了蹙眉，默许了他们留在此处。
    半个时辰后，桃染才进来禀报：“太子妃，太子殿下醒了。”
    “嗯。”沈嵘轻应了一声。
    “二皇嫂，咱们这就去瞧二皇兄？”三皇子妃立即询问。
    沈嵘点了点头，便站了起来。
    三皇子夫妇和六皇子夫妇紧紧地跟在沈嵘身后，同她一道穿过庭院到了顾宸所居的内室。
    哪怕沈嵘已经拖延上了好几日，顾宸还是以一副极为憔悴病弱的模样出现在了三皇子他们眼前。
    饶是三皇子这些时日经常诅咒顾宸薨逝，当他真瞧见往日丰神俊朗的顾宸此刻脸颊深陷宛如濒死老人的模样时还是吃了一惊。
    尤其是他在走到榻前又瞧见了顾宸枯黄瘦弱的脸上还隐隐有五指印时，他惊得眼睛都瞪圆了几分。
    他父皇……他父皇可真下得了手啊！
    顾宸都成这个鬼样子了，他父皇居然还能直接朝其动手！
    六皇子夫妇在瞧见顾宸脸上巴掌印时也是面露惊愕。
    “这……父皇还真打了二皇兄？”三皇子蹙着眉头问。
    顾宸唇角刚刚扬起的笑容顿时僵住，沈嵘的神色也变得有些不自然。
    三皇子妃狠狠地瞪了三皇子一眼，随后便朝着榻上的顾宸福身行礼：“拜见太子殿下！”
    六皇子夫妇也赶忙行礼。
    顾宸懒得搭理他们，沈嵘便温声道：“都起来吧！”
    她将顾宸扶起来靠坐在榻上，这才又对三皇子他们解释：“殿下他现在说话都吃力。”
    三皇子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二皇兄既然能熬过此次死劫，日后必将福星高照。”六皇子妃温声道。
    “但愿吧！”沈嵘的神色和语气依旧很淡。
    他们一行人深知顾宸和沈嵘都心思缜密。
    饶是他们再在这坐上一日也问不出有用的话，只说了几句客套话便以不打扰顾宸休息为由请辞了。
    他们走后，其余的皇子和皇子妃也陆续来了。
    七皇子妃在沈嵘送他们出紫烟居时往沈嵘的手里塞了一个纸条。
    沈嵘眸光微动，随即便不动声色地将纸条收进了袖中。
    待回了屋，她才将其取出。
    “你在看什么？”顾宸问。
    她从进屋后便盯着一张纸条看。
    这很不正常。
    沈嵘并未说话，而是将纸条递给了他。
    待看过后，顾宸的脸便成了铁青色。
    “果然不是老八，而是他！”
    纸条上说那些刺客所跳的西域舞蹈是贤妃在两个月前同他父皇说她想要看到的。
    宫中和教坊司中的舞姬却都不擅长跳那样的舞。
    所以，他那为了博美人一笑的父皇便命人去搜罗一批会跳西域舞蹈的舞姬进教坊司培训。
    宫中守卫森严，不好下手。
    所以楚氏便又明里暗里说她还没见过大片大片的桃花。
    他父皇便想起了芳菲阁外的那片桃花林。
    那批专门搜寻的舞姬也就这么来了行宫。
    沈嵘沉眉，面色凝重道：“我还是想不明白他图什么。”
    这场刺杀可是冲着她来的。
    若图储位，大皇子不该让那些刺客从一开始便盯着顾宸和阿玠杀吗？
    “我也清楚，我想亲自去问问他。”顾宸拧眉，目光森冷道。
    他一心将其当作一母同胞的兄长，而对方却所图甚大，甚至向阿嵘下手。
    他也该去同他大皇兄做个了结了。
    “你先养身体，不管什么事，都得你身体康复了再去做。”沈嵘思索了一番后才道。
    顾宸稍稍犹豫便笑着说：“好。”
    他相信她的判断。
    “我不明白七皇子妃为何要帮咱们。”沈嵘拧眉，微眯的美眸中全是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