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理她!”赵玉芬扯了扯黄翠喜的手,“那刘黑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万一……”
黄翠喜嗤笑了声,凑到赵玉芬跟前小声道。
“我听说刘黑狗那案子好像又牵扯出来一些别的事,过完了年都要移交到市检察院了,我估摸着就是不枪毙,也得在里面待十几二十年的,这老太太要是指望刘黑狗出来能替她撑腰,那就真是白日做梦了。”
“真的?!”赵玉芬都睁大了眼睛。
这种案子没到最终判决结果出来,普通老百姓是怎么也不会知道这些细节的。
很多人包括赵玉芬和街道办方主任在内,今早能这么给刘老太太面子,大多还是因为不知道刘黑狗会被判几年。
万一要是只判了两三年,一晃眼人就出来了。
那自己得罪了刘黑狗的老娘,保不准就会被刘黑狗给惦记上。
当然了,刘黑狗从牢里出来,不大可能搞什么真刀真枪的,难不成还想被抓进去不成。
但哪怕是他时不时去自家门口晃悠,也容易吓着家里孩子啊。
大家都是平头百姓,只想安生过日子。
不想招惹刘黑狗这种人。
这也是刘黑狗和赵山都进去了,包括刘佩珍的干爹都进去了,刘家还能安安生生的原因之一。
赵玉芬一想到刘黑狗的判决结果下来,刘家人的下场,就忍不住心里畅快。
“该!”
顾家人也都觉得活该。
祸不及家人的前提是惠不及家人。
他们就不信,当初刘黑狗和赵山得势的时候,刘家人没得什么好处。
刘黑狗和赵山被抓了,刘家人不说老老实实缩着,竟然还想着祸害无辜的女同志。
光是这一点,都足以可见刘家人平时的行事作风。
正想着呢,隔壁赵寡妇的怒骂声又响起来了,还是在骂张招娣:“个小瘪犊子,以为跑到东边去,老娘就拿她没办法了?!呸!”
东边?
黄翠喜心下一动。
“玉芬妹子,你知道这个招娣是插队到东边哪个公社吗?”
这问题,还真是问对人了。
当初招娣下乡就是听了赵玉芬的话,她能不知道么!
“说是去的宁省文昌县泉岗公社,具体分到哪个生产队,是他们这些知青到了公社以后抽签决定的。”
但就光是这些信息,都让顾家人眼睛都亮了。
顾莲下意识开口:“我大哥不就在宁省文昌县?”
黄翠喜:“没准这招娣嫁的男人还跟我儿子在一个军团呢!我儿媳妇过段日子也要去随军了,到时候要是有机会,没准还能碰见。”
姜琴也挺高兴,不为别的,就为了这个叫招娣的姑娘有勇气走出另一条路。
“要是真有缘分,没准我能和这位同志成为朋友。”
说话间,日头更加西斜。
赵玉芬还想留顾家人在家吃晚饭。
黄翠喜赶紧摆摆手:“我们村里今晚要放电影呢,可得赶紧回去。”
一说要放电影,赵玉芬也不拦着了。
“这放电影可耽误不得,晚了可占不到好位置了。”
说着还帮着把两大袋子的布条子都给搬上了牛车,还送了一程。
一直目送顾家一行人驾着牛车驶离了巷子才转身回家。
刚要进屋,隔壁赵寡妇就冒出头来:“萍萍妈啊,不是我说你,你这整天来往的都是些什么人啊?你看看地上这泥巴印子,真是不讲究。”
赵玉芬毫不客气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赵寡妇,我劝你别惹我啊,我要是不高兴,就去给刘家老太作证,说我看见你儿子到人家院子里闯空门去了!”
赵寡妇能对刘老太太这么肆无忌惮耍无赖,就是仗着这邻里街坊没人会自找麻烦。
现在一听赵玉芬这么说,登时怒目圆睁:“大家都是邻居,你这人咋能这么缺德呢?”
赵玉芬耸耸肩:“我就是这么缺德,你要不信你试试。”
说罢,提脚就往屋里走。
赵寡妇眼睁睁看着赵玉芬跟没事人一样进屋,还直接当着她的面,把门“啪”的一下就给关上了,简直气得仰倒。
偏她还真就拿赵玉芬没办法。
咬咬牙,对着隔壁门唾了一口,恨恨转身,回屋的一路上还不忘狠狠骂那个给自己找事的闺女。
听着倒不像是在骂亲生女儿,而像是在骂一个仇人一样。
赵玉芬听在耳朵里,忍不住摇头。
以她的经验,赵寡妇的儿子可不像是有本事的样子,能在车间几年都考不上级,要么就是太笨,要么就是太懒。
赵玉芬觉得,张有庆是二者都有。
重男轻女,赵玉芬还勉强能理解,但为了个又蠢又怂又懒的儿子,亲手把靠谱的闺女给推出去,那她就实在是理解不了了。
就如赵寡妇满口说的什么“讲究”什么“体面”。
要赵玉芬说,什么体面都不如实打实的好处来得有用。
看看,她刚才还在遗憾家里没有瓜子坚果吃,这不就来了嘛!
她提起装着松子的袋子,对着屋里坐月子的儿媳妇朗声道:“儿媳妇,吃不吃松子?妈给你剥!”
与此同时,黄翠喜也在回去的路上说起这次特地跑过来一趟的目的。
“……什么关系都要有来有往,你看看,我拿的松子是咱们自己上山捡的,也就费点柴火,但我拿过来,就说明我心里惦记着人家,人家也拿布条子送给我,那是人家心里也记挂着我,这才是正常的人际往来。”
“日常多来往,以后万一家里有什么事,求到人家头上,也不至于唐突。那种平常不来往,有事了才求上门,人得多冤大头才能帮忙啊。”
黄翠喜说的都是自己活了大半辈子积累下来的生活经验。
小辈们一边听一边跟着点头。
黄翠喜看了眼一边昏昏欲睡的大孙子,话锋一转。
“一直单方面对别人好,人家却始终没有回应,那就得考虑一下,这段关系是不是还需要维持下去了,死脑筋一直对一块石头好,那不叫人好,那叫舔狗。”
说一句,看一眼,说一句,看一眼。
顾一宝本来眼睛都快闭上了,硬生生被亲奶奶给看清醒了。
这“舔狗”一词,还是黄翠喜从小孙女的心声里学来的。
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才觉得这个词有多形象。
要按照孙女心声里提到的顾鑫未来对陈宝那样,可不就活脱脱一个舔狗么!
黄翠喜瞅着孙子:“一宝,你说奶奶说的有没有道理?”
顾一宝噘着嘴,想到妹妹“说”的未来自己做的事情,更加懊恼。
怎么回事?明明自己现在挺聪明的呀,怎么长大了反而还变笨了呢?!
竟然对自己的妹妹不好,反而去对一个外八路的陈宝好!
他瓮声瓮气却十分认真道:“奶,我以后肯定不当舔狗!”
这小模样,看得车上其他人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顾莲更是直接上手,对着小侄子的脑袋就是一顿揉搓。
“你才多大,就说这些。”
顾一宝很是不服气地把脑袋从小姑姑的手底下挣脱出来:“我懂得可多了!”
这话,不管是顾莲还是顾家其他人,都只是笑笑,谁都不信。
随后敷衍顾一宝:“行行行,你懂得做,你懂得最多。”
但很快,顾一宝就让一家人都见识到了,他懂得还真挺多……
顾家一行人到长桥大队的时候,夕阳已经逐渐西斜。
虽然已经过了年,但地处北方的泾阳县的体表温度依然冷得吓人。
白天有太阳的时候还好一些,村里人有什么活计都会选择在中午在太阳底下,一边聊天一边做。
等到三点以后,温度就直线下降,等到太阳一落下去,那寒风更是能把人给吹傻了。
往常这个时间,大家早就窝在家里了。
但今天可不一样。
顾大江驱赶着牛车刚进村呢,迎面就跑过来一群大笑着尖叫的小孩子。
边上还有几个三三两两一起走的大人,笑意盈盈地看着这群孩子。
“放映员来了吗?!”
“哪儿呢!哪儿呢!”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着。
一看到是顾家人,这群小孩子们瞬间失望地发出“啊”的一声。
不过,没看到放映员,看到了顾一宝,也不错。
他们立马开始招呼他下来,还不忘跟黄翠喜撒娇:“一宝奶奶,我们就在村里玩,你让一宝下来吧。”
其实都不用这群小孩子招呼,顾一宝早就已经蠢蠢欲动了。
他本来就是好动的性格。
今天本来预定只有半天的行程,硬生生因为各种事情拖延了一整天,要不是知道今天发生的都是大事,他早就坐不住了。
黄翠喜亲手把这个孙子带大,哪里还能不了解他的性格。
索性在村里玩也没什么不安全的,摆摆手就让他下车。
只是在大孙子跟着小伙伴们跑没影前,还是叮嘱了一句:“别去河边,也别去山上!”
“知道了!”
顾一宝头都没回,抬起手对着家里人挥挥手,脚下扑腾着飞快就跑远了。
远远的,还能听见一群孩子你拱拱我,我撞撞你的嬉笑声。
黄翠喜无奈地摇摇头,这么冷的天,也就这群天生火气旺盛的小孩子能在外面这么放肆大笑了。
她收回了放在孙子身上的眼神,垂眸紧了紧罩住口鼻的围巾。
就刚才她张嘴说那几句话的功夫,就吸进去好几口冷空气,虽然身上穿得暖和,却还是冷得她一个激灵。
大人受冻也就算了。
这牛车上可还有俩才刚几个月的婴儿。
说来,黄翠喜都有些后悔,要是早知道今天会在外面折腾这么久,从一开始就不该带这俩孩子出门。
边上也有拿着板凳的村里人好奇问道:“不是说只送到汽车站吗?怎么去城里一天?难不成是送到火车站去了?”
就算是大家不问,就今天碰见的这些事,黄翠喜也是要跟大家伙儿好好唠唠的。
她笑呵呵道:“带着孩子呢,怎么去火车站,就是汽车站发生了好些事,等我先回去洗把脸,把我孙子孙女送回去,再过来跟你们说道说道。”
黄婆子还多问了一句:“要不要给你家占个位子?”
黄婆子摆摆手:“不用,电影无非就是那几部,我都不爱看了,你们先去,我一会儿就来!”
边上有个脸上长了颗痦子的大妈听了嘀嘀咕咕:“这电影还能有不爱看的?真是好日子过多了。”
但这话到底不敢当着顾家人的面说。
黄翠喜也只当是没听到。
自家日子好过,要还因为这种酸话就跟人当众吵起来,反倒显得她得理不饶人。
有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不容易被人群起而攻之。
黄翠喜深谙平衡之道。
牛车一驾,很快就把一群大妈婶子甩在了后边。
等到黄翠喜一走,黄婆子就一巴掌甩在刚才说话的痦子大妈背上:“就你有嘴。”
那大妈梗着脖子:“我又没说假话!”
边上另一个大妈嗤笑了一声:“是没说假话,人过的就是好日子,你这话说出来,除了叫你自己心里更难受,还有什么用?”
这村里村外谁不知道黄翠喜日子好。
不说别的,就说人家有个当营长的儿子,顾家的日子就不可能差。
偏偏这一点,村里人还学不了。
就算是让自己儿子去当兵,但连那么有本事的顾兆都硬生生磨了好些年才提了干,自己儿子就算是去当兵,要等到提干,黄花儿菜都凉了。
顾兆提了干,村里村外不知道有多少人家巴望着要把自己闺女说给他。
结果顾兆几年不回来,一回来就自己相中了个知青。
大家明里暗里都觉得这知青看着就不像是家里有钱的,没想到人看着不显眼,一出手嫁妆就是一辆自行车。
那自行车从县里被骑回来的时候,村里人都惊呆了。
多少人暗自扼腕,要早知道这知青能拿出来这样的嫁妆,那早在姜琴六月份刚下乡的时候,就有人给介绍对象了,哪里还能轮得到过年才回来的顾兆啊。
但没办法,人家证都领了。
心口梗得难受的村里人也只能笑笑说一句:“这知青太瘦了,屁股也不大,看着就没什么福气。”
结果转头人家就怀上了,一胎就生了个男娃。
村里人不知道有多少人表面上笑呵呵地祝福,私底下没少说酸话。
姜琴生下顾鑫那段时间里,村里给女知青介绍对象的人都多了不少。
当然了,真说成的寥寥无几。
那段时间,还有村里人暗搓搓想怂恿姜琴和黄翠喜干起来。
俗话说得好,一个家里容不得两个女主人。
这姜琴本来就是城里来的,看着就是个矫情吃不了苦的,这刚进门就生了个男娃,可不得跟性格强势的黄翠喜干起来。
没想到这姜琴看着作,实际上性格却很软和,别说是跟黄翠喜干起来了,能不被欺负都算是好的了。
婆媳俩相处虽然称不上多么融洽,却也是真没吵过一次架。
可是给村里一部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气得牙痒痒。
怎么什么好事都让黄翠喜给赶上了呢!
受刺激多了,等到姜琴生下龙凤胎的时候,村里人连嫉妒这种情绪都少了许多。
左找右找,也只能找出顾丰来安慰自己。
没关系,自己儿子闺女虽然平庸,但好歹身体健康,不像是顾丰,人长得再如何好,也是个跛子。
没想到,现在连顾家原本看着最没出息的顾丰都因为一个木工作坊,成了这十里八乡数得着的好男人……
要是这木工作坊是顾丰一个人的,那村里人没准还会眼红。
但这木工作坊可算是生产队的,挣的每一分钱,等到了年底,都是大家的分红。
这下子,村里每个人都得了顾家的好处。
谁还能说一句不好。
所以黄婆子才觉得开口说酸话的婆子人蠢。
顾家明摆着以后日子会越过越好。
大家都是一个生产队的,不说多捧着人家,至少也别交恶吧。
现在说几句酸话,自己是爽了。
怎么就没想想,未来自家会不会有求到顾家人头上的时候呢。
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黄婆子眼珠子一转:“我忘记带吃的了,你们先走,我一会儿就来。”
说罢,直接拎起板凳转身就脱离了队伍。
她可不想被蠢人拉低了智商。
黄婆子一走,接连又有好几个大妈也跟着找借口离开。
最后就只剩下一个短发大妈还陪在刚才说酸话的痦子大妈身边。
痦子大妈再蠢,还能不晓得这是自己被人嫌弃了。
脸色难看,嘴里嘀嘀咕咕。
“就知道拍人马屁……”
话还没说完,嘴巴就被边上的短发大妈打了一下。
“大嫂……”
痦子大妈还不高兴呢。
岂不知被她叫“大嫂”的短发大妈更不高兴:“你要不想你侄子跟你儿子进木工作坊就直说,用不着在这里拐弯抹角得罪顾家人。”
痦子大妈讪讪:“我哪里这么想了……”
短发大妈也知道,这妯娌没这么想,她就是纯粹的没脑子。
要不然,她也不会在这里跟她说这些,早就跟其他人一样走了。
短发大妈神色缓了缓:“我知道你你没这么想,那你就听我的,以后跟顾家人尤其是黄翠喜说话,开口前先想想……”
这边妯娌俩家沟通的内容黄翠喜当然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了,也不会当回事。
或者说,自从顾丰搞出了个木工作坊,这一切不管是黄翠喜还是顾大江,就都预料到了。
所以面对刚才的酸话,黄翠喜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
等到赶着牛车到了家,黄翠喜更是满心都是给孙子孙女换尿布,擦身,喂奶这些事情上,对刚才发生的事情完全抛诸脑后。
几乎就在顾家人到家后不久,放映员就踩着自行车叮铃铃地来了。
这年头的放映员可是个体面的职业,他在前头轻松地踩自行车,后头还有好几个村里人推着装着各种设备三轮推车。
几乎是一进村口,放映员就被小孩儿们围住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今天放什么电影啊”“放几回啊”。
放映员好脾气地一一回答:“放的是《春苗》,就放一回。”
孩子们失望的“嗷”一声:“以前不是放两三回吗?”
这都不用放映员说,帮着运送设备的村里大人就一边驱赶这群小孩一边道:“这么冷的天,放一回都怕这些机器出故障,再说了,这回放的可是新电影,咱们村都没看过的!”
“去去去,别碍事,去边儿上玩去!”
以大柱子和顾一宝为首的小孩儿们呼啦啦过来,又呼啦啦跑开。
只是这么冷的天,能玩儿的东西都少之又少。
就连抽陀螺,手都嫌冷。
大柱子皱皱鼻子:“要不……先回家?”
“别啊。”顾一宝可不想回去,他眼珠子一转,“要不,我们去山上捡野果子吃?”
大柱子有些迟疑:“天这么冷,山上野果子也少,还得找,而且你奶奶不是不让你上后山吗?”
说来说去,其实后者才是大柱子真正拒绝的原因。
村里小孩儿还真就没几个人不怕黄翠喜的。
要是黄翠喜在这,顾一宝也不敢。
偏偏黄翠喜不在,顾一宝又憋了大半天了,这会儿哪里还能忍得住。
“不告诉我奶,不就行了。我知道山上有一个地方有好多火把果,我带你们去采!这会儿的火把果,正甜着呢,刚好采了去看电影!”
一说到火把果,连最稳重的大柱子都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火把果的果期很长,能从十月份一直红到来年二三月份。
霜降过后的火把果酸甜可口,是村里小孩儿都喜欢的野果子,只是也因此,每到火把果成熟的季节,后山没那么深的地方的火把果就被孩子们都摘完了。
根本等不到来年。
而后山深处,别说是小孩子们了,就连村里的大人都不敢随便进去。
大柱子咽了口口水,跟顾一宝确认:“你知道的那个地方不在后山深处吧?”
顾一宝拍着胸脯:“肯定不在,放心!”
顾一宝平时虽然皮,但从不骗人。
他这么一说,大柱子瞬间就动心了。
想到火把果那酸甜的口感,喉咙一动,一拳定音:“行!咱去后山,悄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