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李、乔二位尚书后,已是傍晚时分。吃过简单的晚饭后,采苹走进佛堂,将剩余的晚课认真做完。
“萧姑姑,让荷月、岚芝研墨,我这里写书信一封,烦请您想法送姚丞相。”采苹走出佛堂对正在绣喜鹊冬梅门帘的萧彤说。
“娘娘,乔尚书求见,已等候多时了。”
“参见娘娘。”看到采苹走出佛堂坐在中堂椅子上,乔欣起身施礼道。
“乔卿辛苦了!”
“为圣上分忧、为社稷尽力是臣之本份。”
“本宫正准备为姚丞相写封信,让他以公事为重,不必来宫中,烦请乔大人捎转。”
“臣正为此事而来。长安有要事,圣上急召姚丞相回京,姚丞相明日一早就要返程,特遣微臣来向娘娘禀明。”
“如此甚好!请务必将本宫感谢丞相为江山社稷操劳心意带到!”
“遵命!臣……还有……一事相奏。”
“乔卿但说无妨,何必吞吞吐吐?”
“圣上近日要带杨贵妃来洛阳省亲,请娘娘做好接驾准备!”
采苹的心猛然像被刀剑刺了一下,心碎后血流不止般的疼痛使呼吸顿变得困难,她用手捂住心口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圣旨何在?”采苹用尽浑身的力量喷出这几个字。
“飞鸽传书在姚丞相处,丞相让微臣向娘娘禀明即可,不可再行接旨之礼数。”
“你退下吧!”采苹有气无力的声音里布满沧桑和失落。
乔欣又一次对世间男女感情产生了后怕,走出宫门的瞬间自言自语道:“太辛苦了!”
采苹呆坐在椅子上,眼里布满雨雾般的迷离,空白的心空里不断交替闪现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地藏王菩萨的圣像。良久,采苹起身默默走向床榻盘腿而坐,将宽大的炕桌拉到跟前说:“萧姑姑,将白绢拿来。”
萧彤忙将采苹平时刺绣所用白绢拿来。采苹摊开来,开始用彩笔在白绢四角画起莲花来。“萧姑姑,我要绣一幅观音、地藏二菩萨侍阿弥陀佛的圣境,让一针一线一呼唤的虔诚给我替众生消灾息的力量。”
“娘娘保重贵体最为要紧,就是铁打铜铸的身子也经不起这般折腾的。”
“心里的痛才是至痛。”采苹低头边画边幽幽说了一句。
窗外,忽然起风了,吹动大殿飞檐上的法铃发出美妙的声音,采苹的心里有了一种温暖的依靠。萧彤为采苹披上了紫色的披肩,两个丫鬟泡了桂圆玫瑰蜂蜜茶、熬了莲子银耳粥在地铺上做起了女工。
默念着佛号画好四周、画好三座莲台,待要画三尊圣像时,采苹忽然停下笔,思忖着如何使圣像呈现最祥瑞之气,也琢磨着该如何摆布两位菩萨的左右。
“夜深了,早点歇息吧!看这两个小丫头困成了啥样。”坐在床沿绣门帘的萧彤指着两个打盹的丫鬟轻轻说。
采苹点点头,萧彤和两个丫头忙收拾了炕桌,放下三层帐幔,在旁边的床榻上歇息。
“紫玉仙子,眉宇间的愁云遮了心光,修行怎会有了退转呢?”采苹与飞天仙子们在云端里追逐一朵朵莲花祥云,忽看到地藏王菩萨踩着红莲花站在面前,手中的明珠发出紫色的光,殊胜无比。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阿弥陀佛正召本座与地藏王菩萨到极乐佛国听经闻法,路遇仙子,缘分使然,不妨同往。”紫玉看到观音菩萨手持杨柳净瓶站在红莲台上含笑招手。
“我等同往,正好以百花宫最新鲜花庄严法会。”飞天仙子们作礼道。
观音含笑点头,紫玉便与飞天仙子们站在莲花般的祥云上,紧随祥云托起的两位菩萨的莲台前往极乐佛国。
“紫玉仙子,到莲池中听经闻法。”
莲池边,闭目打坐在祥云上的采苹听到阿弥陀佛在唤自己,睁眼抬头,看到观音、地藏二位菩萨分别站在了佛的左右两侧。采苹回望了一眼上次在此法会初见的仙童,起身从祥云飞入池中大如车轮的紫莲花中,看了看池中的倒影,自己竟是一个小姑娘的模样,与池边的仙童年纪相仿,甚是纳闷。
“紫玉仙子,你因刺血为墨虔抄佛经,得观音净瓶中七宝池八功德水滋润,加之每天诵经持咒,身上血脉已成菩提圣水,唾液已成治百病之灵津,回到娑婆世界,遇到童子或老人有眼病和外伤时,将唾液吐于树叶予之,病者涂于眼中和伤处便可痊愈。”阿弥陀佛的声音如洪钟般响亮而厚重。
“冬天怎么办?”采苹望着慈悲的阿弥陀佛作礼问。
“干荷叶最好!”
“南无阿弥陀佛!弟子必尽全力救苦救难!”
就在采苹说这句话的嘴巴张翕中,阿弥陀佛将眉间所放的大慈悲、大三昧、大功德三种圣光投向采苹口中。
“感念仙子至诚,现赐法宝一样,但需慎用,否则会大伤自身。”
采苹迷惑不解地抬头望着阿弥陀佛,佛含笑无语,又望了望两位菩萨,亦如是。
“仙子的舌头舔了谁的眼晴,便会将谁的病苦和艰难带走。但此生只可用两次,多用便会有夺命之灾。”
“弟子明白!”
“好自为之!”
“弟子还有一事不明,为何唾液只能治老人和孩子治病?”
“孩童受五浊熏染少,心地光明,心意直质,最宜佛法救助。老人历经沧桑,对真善美的感知灵敏,会产生心诚则灵的效果。”
“若遇其余病苦之人求医该如何应对?”
采苹听不到回应,抬头已不见了阿弥陀佛和地藏王菩萨。但见观音音菩萨踩着莲花边向自己走来边说:“万事随缘!不必纠结!”
采苹的心里立刻闪现出法宝所助之人。心念一动,脚下莲花便摇晃不停。
“速来我莲座!”观音将莲座靠近采苹呼唤,这时地藏菩萨的莲座也出现在眼前。
采苹使尽浑身的力量奔向观音莲座,却在摇晃的不及中醒来。
睁眼已是次日卯时中刻,采苹闻到了青菜和粥的香味,她知道萧姑姑与两个丫鬟已在做早膳了。悄悄披衣下床简单洗漱后便进了佛堂上早课。
“昨晚睡得香,本想让娘娘多睡会儿,不想这会儿连早课都做完了。”萧彤边摆放碗筷边柔声说。
“姑姑太辛苦了!以后早膳再简单点。”
“已经够简单了,茹素之人全凭果蔬增养分。”
早膳后,采苹依着昨晚梦境中的情形,将阿弥陀佛和两位菩萨画到了莲坐上。整个图案完成后,便开始了一针一线一佛号的虔心刺绣。
十日之后,玄宗带着杨贵妃来到了洛阳。杨玉环的省亲,因有河南道台受李林甫暗中叮嘱,非常隆重,省亲前夕,杨玉环叔叔杨玄璬家里早已门庭若市,被李林甫改名为杨国忠的杨钊此次随驾前行,曾被杨玄璬妻女不待见的杨钊,此时却成了她们口中津津乐道的男子汉大丈夫,以前所有种种被她们不齿的行径竟成了“好汉骏马是天生”的谈资。
“此次朕来洛阳,一为杨贵妃省亲,二为看望梅妃并接其回宫,三为了解河南灾后百姓生活情形。有梅妃和萧姑姑尽心尽力,这宴席简朴而温馨,甚合孤意。请各位举杯共祝愿吧!”宫中牡丹亭宴席堂中,玄宗举杯致意。
坐在玄宗两旁的杨贵妃和梅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貌似雍容华贵却显浅陋;一个清雅素淡却显厚重。
杨玄璬家人和河南道台在被邀之列,洛阳刺史因后背、前胸、两腿长了大毒疮,坐卧不安、日夜嚎叫,还未等两位尚书查办,已得天报无法履职,新刺史正在选拨中,故宴中缺了洛阳刺史。
“梅妃在洛阳期间灭瘟疫、聚宗教界人心,为朝廷稳定立了大功,朕决定重赏并晋封。晋封之事回长安即办,梅妃有什么心愿,朕定满足。”
玄宗说话时,杨贵妃春分得意的脸上阴云越来越浓重,杨玄璬的夫人心里捏了一把汗,真怕这个沉不住气的贵妃娘娘搅了局。
但见梅妃起身缓缓走下上座,对玄宗行跪拜礼,平静地说:“臣妾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并不敢居功。承蒙圣上隆恩,臣妾已荣享太多。惟请圣上恩准江氏采苹回闽侍奉双亲,采苹余生定会天天为圣上、大唐诵经积善祈福。”
此语一处,全场寂静。玄宗犹如当头一棒,不知所措。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此次洛阳之行是他用尽心思的谋划,只为见到采苹并接她回宫。他千万次设想过见面后的情景,一切都与他的想象相差悬殊。他想看到采苹醋意浓浓的娇怨女儿态,却见到了她异乎寻常的淡定和公事公办的果敢,这就罢了,竟当着众人的面提此请求,玄宗从她的眼神中读懂她是下定了死决心的。一种被剜心被揪心的痛让他一时缓不过神来。
“这世上真有给脸不要脸的贱人,想这贵妃之位想疯了才出此下策逼皇上,真无耻。”杨贵妃摇头晃脑出言不逊。
“闭嘴!”玄宗失态的大声呵斥惊吓了所有在场者,唯有采苹平静地跪着岿然不动。
“圣上一路鞍马劳顿,也累了,老奴这就扶圣上去歇息。梅妃娘娘您也起来吧,您跪着就是给皇上撕裂的心口处撒盐巴呀。”高力士说着便扶起玄宗退下。
萧彤扶起采苹,杨贵妃端起来说:“都说梅妃的下人最无宫规,今天本宫也算是领教了。皇上走了,本宫还在,本宫没有发话,谁让她起身了?”
“高公公刚才的话就是皇上的心思,娘娘何苦为难?”
“真龙搁在干岸上,蛤蟆鱼虾闹坛场,大唐后宫的主怎么就让宫奴做了呢?”
“梅妃娘娘身体欠安,一向深居简出,为了迎驾才硬撑着来了,恕不奉陪,告辞了。”萧彤说完,为梅妃披上斗莲,与两个丫鬟扶起梅妃扬长而去。
“不是天天吃斋念佛吗?怎么连小病也没办法对治。看来妖精怎么修都是妖根难除,看那瘦削劲儿,活脱脱一个梅精的样子。”杨贵妃提高嗓门故意说着让离开者堵的活。
宴席中,只剩下杨贵妃、杨国忠、杨玄璬全家与河南道台,河南道台因洛阳刺史的前车之鉴,心里战战兢兢起来,便提议散了宴席。
玄宗苦闷至极,在卧室里借酒浇愁,高力士万般劝解皆无用。
“高公公退下,让我伺候圣上安寝吧!”杨贵妃走进来坐在玄宗身边说。
醉眼朦胧的玄宗被她痛这一句吓醒了,连忙起身说:“高公公,快命人为朕熬药汤。”
“圣上是心病吧?让皇的心下雨的人的心是块冰,臣妾的心却是炭火,圣上为何不取炭火温暖心房?”杨贵妃头靠在玄宗胸前轻声说。
“冰块!是什么让她柔软温暖的心变成了冰块?”玄宗心里嘀咕着,一行清泪潸然而下。
胸前的孔雀石带着温热震动了三下,玄宗猛回过神来,看到手里捏着自己腰间的玉佩倒在地上惊恐万分的杨贵妃。
“感恩地藏王菩萨!”玄宗在心里默念着。
“你究竟是谁?迎你进宫的前夜,朕梦见神人说,是否真惠妃,胸前的孔雀石会告知,看来,这梦是应验了。”
玄宗直视着杨贵妃发问,杨贵如起身放下玉佩离开,玄宗继续解酒浇愁。
“娘娘,高公公来过了,说皇上喝得酩酊大醉,不停喊着娘娘的名字,娘娘可否去看看?皇上太苦了!”
“杨贵妃侍候着,不会有事。”
“高公公说杨贵妃去过,被皇上劝走了。他们到至今还未圆房,看来皇上真有太沉重的难言之隐啊!”
“姑姑,我们去看看皇上吧!”采苹停了手中的刺绣下了床,萧彤忙将白色绣紫荷的斗蓬披在她身上,两个丫鬟各执了宫灯随行。
“采苹,你怎么不明白朕的心?你怎么能狠心抛下朕?采苹,你别走,采苹……。”玄宗和衣躺在床上一遍遍重复着,不断涌出的泪水打湿了枕巾。
采苹坐在床沿上,用手轻轻捧着隆基的脸,用舌头轻舔隆基的眼睛。
“采苹,是你吗?朕就知道你也舍不得朕。”隆基说着努力睁开眼,采苹迅疾藏在了萧彤身后。
“萧姑姑,梅妃呢?朕分明看到梅妃坐在朕身边。”隆基坐起身抓住萧彤的手问。
采苹在萧彤的背上捏了一把。
“皇上定是思念心切眼花了,梅妃身体不适已歇息,命我来看看皇上。”
“萧姑姑,梅妃好吗?她定是在恨朕,可她哪里知道朕心里的孤苦。替朕照顾好梅妃,让她少熬夜。她让姑姑来看朕,朕高兴,朕可睡个安心觉了。”说完倒头便睡。
回到房中,采苹坐在炕桌上边刺绣边回想着隆基的话和神情,心如刀绞。
“若生个女儿一定像他,带在身边可慰余生,怎么一直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采苹想着竟遗憾起自己与隆基在一起时只顾了灵魂的交融。
半夜时分,采苹在半醒半梦中,忽然感到喉咙像被人掐着,呼吸困难,醒来,浑身大汗,心口窝聚了许多汗水。刚擦拭了头上和心窝的汗,忽感周身微痒,一看腿上、身上皆出了各种图案的红苔。
采苹忙起身打坐合掌默念:“佛菩萨在天,弟子在地,请明示弟子之过错,并请保佑弟子小羔即去,吉祥平安。”
往日,有了任何病痛,只要打坐调息兼拜忏便会痊愈,因而采苹还真正没尝到过人生八苦中的病痛之苦,对痊愈也充满了自信。
打坐默念佛号半个时辰后便困意来袭,沉沉睡去。
“仙子因情执破了戒,竟不觉得,这次的病苦注定在劫难逃啊!”采苹爬起来绣图中的地藏像,地藏菩萨开口说话了。
“弟子一向坚守五戒十善,不知犯何戒律?”
“就因你过去坚守戒律,神鬼钦佩,才会百病不临、百毒不侵,如今你破了戒,累生累世的冤亲债主便找上门来了。”
“弟子不明白身犯何戒?”
“仙子,须知在佛菩萨面前发的誓言是要以敬畏心铭记在心!你数次发誓放下情执,却将阿弥陀佛所赐法宝迫不及待用在你心上人身上,这是情执所致。如今他所有的病痛和苦难都被你接过,加之你之前伤情饮酒,今晚又萌动生女孩私欲,所犯戒律一一在册,因果不空,谁也替不了你,谁也护不了你。”
“弟子愿承受一切因果!”
“他的冤亲债主与你的冤亲债主齐找上门,你身上的业力加重了,所有过去以魇咒之术加害你的邪魔外道也乘虚而入,你可知你身上的城堡图案是地狱、太极图案是用邪了的阴阳外道对你的封印之术。佛法之力不抵业力呀!”
“弟子恳请大慈大悲大愿地藏王菩萨加持弟子度过此劫!”
“你不恳请,本座和观音也早做好了护持的准备。”
“娘娘,杨贵妃遣人送来书信一份,收下吗?”
“收下!”采苹被萧彤从梦中唤醒应答着,看看窗外已是红日高照,看看周身的图案已变成了暗红,且又隆起了。萧彤看到大吃一惊说:“娘娘,赶快传太医!”
“不必!这是业力之病,太医无方。”
从这天起,采苹经历了二十一天艰难的生死历劫,终在穿越地狱的身心剧痛中,饱尝够人间八苦,破茧而出。
欲知采苹历劫之大苦,敬请关注下章《艰难破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