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着车窗,如果不让风透进来,他会觉得胸腔中的窒息感无法散去。
风声如刀,寒光过耳。
好似能见她在他怀里问:
“钟蓉与那位长辈没有血缘,您确定吗?”
你确定吗?
应铎的指尖几乎要摁进皮质方向盘内,浅浅摁出一片凹陷。
他无法确定。
他不该确定。
原来她是有意问的,但他没有听懂,婆婆的孙女,和婆婆是血脉相连的。
他满心遗憾的事情,其实本来就是圆满的,他却走错路。
病房里,抱着钟蓉一直控诉辱骂她的,是她的亲生母亲。
推她下楼梯的主谋,也是她的亲妈,而他觉得她是年轻人冲动行事。
延迟发作的毒几乎要浸透他全身。
他终于明白她为何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但原来他知道的只有最浅层的牵扯。
她的母亲在用尖刀刺她,他就这么看着,还以为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在编排,看她平静以为她是无所谓。
原来从来都不是冲动,而是天崩地裂的痛降临在她身上,他却分毫不知。
在濒临死亡的人,是无法大喊大叫的。
她就这么坐在那里,那个安静的身影此刻像是烙铁滚入他眼球,他只是略微去想她那一刻的痛苦与煎熬,都会觉得难以忍受。
那是她在走向死亡的时刻,她跳海不是突然而来的。
而麦青在陪唐观棋的时候,接到了下属的电话,对方说自己刚刚联系过港城的人民事务处,去查过钟蓉的身份。
麦青站在海边,本来还在带笑的嘴角逐渐平下来。
不多时,对面的人又提起羊城的户口管理,去年差不多这个时间,钟蓉和曾芳的身份都更新过一次,在此之前,曾芳的户口本上只有她一个人。
一般来说,港城没有户口本这个概念,港人更不可能无缘无故去入内地的户口本,除非——
不用对方说除非之后是什么,麦青都知道了。
钟蓉的身份,只怕有疑。
她当时为boss排查情况,没有排查到位。
此刻,高速公路上,应铎尽力集中精神开车,但眼前是挥不去的如潮水而来的画面,像是海啸一样涌来无法抵抗无法摒去。
小姑娘在他面前牵强地笑着,问他“钟蓉是不是对你很重要?”
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是,有点,钟蓉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维系。
她低下头苦笑,却什么都没有说。
转瞬又是她和钟蓉争执后,一双眼倔强地看着他,好似濒临破碎,很久,只问他一句:“为什么不帮我?”
他以为她是对爱情抱有高期待,以一种傲慢的过来人姿态去想她,但那一刻,她问的却是,婆婆嘱咐过你照顾我的,你为什么对我这么狠心?
他却一点都不知道。
他当时的回应,他的举止,对她应是万箭穿心。
“婆婆的孙女是世界上最熟悉她的人,不然你也不会认到钟蓉,钟蓉表现出来的,应该比我熟悉相当多。”
“应先生,你是钟蓉的亲人。”
“应先生应该很忙,所以,以后我不会经常来打搅你的。”
应铎甚至无法忍受这一刻的心焦,下了高速他立刻拐弯把车停下来。
再这样开会出事,他的手有控制不住的轻颤。
打电话给助理,让对方叫人过去开车。
过了关口,要往港岛方向驶去时,应铎打电话问麦青,
“观棋还在中环?”
他的声音看似平静和缓,实际上只需要一捏,就会化作齑粉。
麦青看了一眼前面唐观棋的背影,没有多想:“现在不在了。”
应铎的心脏发胀,幸好麦青下一句是:“唐小姐说想散散步,所以现在我们在海边陪她散心。”
应铎似溺水的人终于突破水面呼吸,声音沙哑:“位置发过来。”
麦青立刻将位置发给他。
应铎回港岛都没有回去休整片刻,直接让司机驶向麦青发过来的位置。
迈巴赫一直沿着海岸线走,不敢快不敢慢,快了怕看不清,慢了怕迟一步。
终于,在海堤边看见了唐观棋的身影,见到她身影那一刻,他终于放下心来,他怕一回来看见的是小姑娘已经走了,从此一去不回。
但她的背影好似都是悲伤的,清瘦得似乎轻轻一碰就会碎,明明身边有人,却感觉她是孤孤单单。
看她站在海边,应铎的心都一震。
她正轻笑着看史蒂文放风筝。
听史蒂文急忙说“我肯定拉得回来的,您别急。”
但她自己好像没有发觉自己将要裂崩,还像以前一样,把自己当那个顽强的唐观棋用。
不知道现在她自己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她伸手和史蒂文一起去拽风筝线,想让孤飞于海面的风筝抵挡着整个世界环绕的大风。
她曾经和他认真的说过,
“我钟意一个人,就只会一直喜欢那个人,不会选择其他人。”
他没信,还以为她是小孩心性,觉得她不成熟,觉得她无法和婆婆相提并论。
他羡慕尊敬从一而终的感情,希望获得却觉得这种爱情离自己很远。
是他浅薄,不信她会忠贞,明摆着不会游移的,永远忠于他的感情就摆在他面前,他孜孜以求,她就在面前,他却不信。
车越来越靠近唐观棋,靠边还没有完全停稳的时候,应铎就开车门,大步走向她的方向。
麦青先发现了他,刚好她也有事要和他说:“boss,我这边查到钟蓉的身份有些问题。”
他脚步未停:“不用说了,我知道,你们先回去。”
麦青有些惊讶:“boss—”
他只是冰冷的一个字:“走。”
而史蒂文刚把风筝线交到唐观棋手里,余光就看见麦青拼命向自己打手势,叫他走。
一看boss气势逼人走过来,史蒂文赶紧跑了。
唐观棋扯着线,一扭头发现好姐妹史蒂文人不见了。
她转身回头,想找史蒂文,但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就有一双大手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抱着她,似乎她是什么宝物,如果不揽紧就会失去。
喷薄而来的淡檀香味浸透她的鼻息,男人阳刚的气息扑面,把她摁在他胸膛上。
唐观棋闻出来了,是应铎。
但他抱得太紧,她连抬头看他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