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谁也没想到张瑞桐的第一把火竟然烧到了吴歌身上。
张云轻死在泗州古城,连带着张家族长的信物和那把黑金古刀都埋在了下面,许多传承也被断绝,如今的张家风平浪静的表象下是内乱来临前的暗潮汹涌。
所以张瑞桐迫切的想要寻回族长信物,他需要这个东西,他需要一个名分。
名分这东西看似虚无缥缈,却是万事之本。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谐。
吴歌为此跟他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张云轻拼命保下的族人,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再去送死。
“你配不上那把刀!”
“那就重铸一把,我不需要走前人的路,我有自己的路要走。”张瑞桐拂袖离去,前脚刚要踏出房门,忽听身后传来桌椅翻倒声,回头正看见吴歌面色惨白的呕出一大口血,身子一软栽了下去。
“姑姑!”
春辰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对着眼前新上任的族长目眦欲裂:“你怎能对她如此无礼!”
张瑞桐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下令道:“圣姑的病需要静养,以后都少去走动,以免打扰圣姑。至于春辰,就一心在她身边服侍吧,护卫的任务就交给雾山。”
闻听此言吴歌猛地抬头看向他,气急攻心般大笑着连说了三声“好”后,又是一口血喷出,随即人事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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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惯例,四位族老要参加新任族长的授任仪式,被派去请人的雾山却无功而返,单膝跪在张瑞桐面前低着头不敢言。
“你是说,他们四个都病了?”
“是。”雾山头更低了,他可不想当新任族长的出气筒,毕竟这位可比上一位脸酸多了。
“什么病?”
“大族老说,他们兄弟四个都得了传染病。”雾山心里已经开始给自己念佛了。
张瑞桐一动不动的坐了良久才缓缓开口:“替我备一份薄礼去瞧瞧四位老人家。”
“是。”
雾山退下后,张瑞桐起身拿起自己的佩刀,朝张家管理武器锻造的淬火堂走去。
淬火堂的堂主名叫张婉玉,名字听起来温温柔柔的,实际上是个善使大锤的刚烈女子。她的堂口前种着不少花草,在阳光的照耀下生长得十分茁壮。族内有的小孩儿淘气,偷偷来摘她的花草,如果被她逮到,就会被拎进院内当童工,不抡够一千下大锤就别想出那个门。
四位族老论辈分是她的曾祖父,可也拿她没什么办法。平时她人就长在锻造炉边,祖传的张家冷白皮都被炙烤成了小麦色。
在她十六岁的时候出了一次意外,左半边脸被炭火烧出了一大块疤。她给自己锻造出了一副铁制的面具戴上,涂了些药第二天就又上工了。从此人们就给她送了个绰号叫“铁娘子”,就连热衷于拉郎配的大族老都直言让这个曾孙女干脆嫁给淬火堂得了。
上任淬火堂堂主大腿一拍:我看行!
然后张婉玉就成了下一任堂主。
张瑞桐抱臂站在门口看了她一会儿,见对方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只好主动开口:“帮我锻造一把刀。”
张婉玉当着他的面翻了个白眼。
张瑞桐继续道:“照着黑金古刀的标准做,越快越好,你造出来我就不用带人去泗州找刀了。”
咚的一声,张婉玉把手里的锤扔到一边,一步步逼近他低吼:“世上不会再有第二把刀如那把刀一样,有些东西是不可冒犯的,比如那把刀,比如那个被你幽禁的人!你千不该万不该那样对她,没有她张家人祖上根本逃不出西王母国,她为此放弃了什么,在你我还是三岁稚童的时候就听长辈讲过,你忘了吗!”
她眼底的怒火像锻铁的炉火一样烧得张瑞桐异常难堪,他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抬眼与女人四目相对:“今非昔比了,她如今自身都难保。你要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张家,你到底愿不愿意帮我?”他眼底露出乞求的神色,哑声道:“玉姐?”
张婉玉悲愤的看着他,心中却慢慢冷静下来。这是前任族长选定的人,这是她看着长大的人。张家局势一日不稳,就一日不得安宁。
她后退一步,长叹一声:“这一代的人,做事越发没了规矩。”
“把你现在的刀留下,三日后来取。”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大锤,身后的张瑞桐却说出了一句更炸裂的话:“可以,那我们就三日后成婚,你准备一下。”
张婉玉差点跳起来:不是哥们儿?!
因为族内变故熬了好几天夜都不曾觉得有一丝不适的她,此刻居然萌生出了心好累,好想就地昏过去的想法。
她琢磨了一下,平静的问:“因为那四个老头儿?”
四个族老齐齐打了个喷嚏。
张瑞桐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这么问,片刻的沉默就让张婉玉认定了自己的判断。
是在多方利益的权衡之后才选择她的吧。
更他爹的不爽了。
“好。”
但她还是说了愿意。
“没事了吧,没事了滚出去。”
她不想现在就一锤砸扁他的脑袋,所以请他离开。
等人真走了,她想想又觉得好笑,忍不住笑着骂了句:“小兔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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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辰一路避着人来到了族医的住处,她要找里面医术最为高明的药姥姥。吴歌的状况越来越差,那些药喝了也不见起效,她必须想点别的法子。
但因为之前跟族长闹了不愉快,她只能偷偷摸摸的溜出来。到了药姥姥的屋外,三声重两声轻的敲门,听里面回了声“进来”,她才紧张的推门而入,随后谨慎的带上房门。
坐在炕上的药姥姥看起来格外慈祥,也只有她还愿意在这个困难时期对吴歌伸出援手,春辰对此心怀感激,态度上更加恭敬。
“看来得下点猛药了,不然圣姑恐怕熬不过这两天。”药姥姥将早就包好的药包放进春辰手里,叮嘱道,“一定要看着她全喝下去,记住了吗?”
春辰对上药姥姥的眼睛,着了魔般应承道:“一定一定。”
她回到住处,见吴歌还在昏昏沉沉的睡着,就先去熬药。等药熬好了再慢慢吹凉,一点一点的喂她喝了下去。
那药似乎真的见了起效,吴歌第二天中午终于恢复了意识。
她眼睛定定的望着床顶,听喜极而泣的春辰跟她诉说着这两天的经历,一时还有些缓不过神来。
门后的诅咒很厉害,逼得她把魂魄散裂到五湖四海,这副支离破碎的肉身也挺不了多久,她知道自己注定“英年早逝”,但似乎死亡来地太快了些。
她偏了偏头,面无表情的注视着桌上空了的药碗,心里盘算着取舍。
每一世留给她的时间都不多,从浑浑噩噩的幼年期成长为少年期,她的记忆和力量会逐渐苏醒,但也大限将至,可能门后的人就是想让她清醒的感受这种无能为力的绝望。她必须抓紧时间自救,可是内忧外患的张家她也不能不管。
唯有张家她绝不能舍。
所幸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这个张瑞桐,果然好的很。
春辰很开心,忙前忙后的为她做各种吃的,照顾好吴歌这件事已经成了她的精神支柱,可这根支柱顷刻间就崩塌了。
她是在剧烈的咳嗽声中惊醒的,睁眼就见床上一片刺红,等目光扫到吴歌青白的脸上,她就知道这个人她留不住了。
“外面什么声音?”吴歌气若游丝的问,随即又想起什么般笑着自问自答道,“哦对,今天他大婚,好事儿。”
春辰抽泣着抱住她:“姑姑!姑姑我求求你别放弃好吗?我们一定还有别的选择!”
“什么选择,土葬还是火葬?”吴歌苦笑了一声,“好孩子,我死之后不要为我多说什么。你要找机会离开,走得越远越好,换个身份,好好活下去。”
“若你真想为我做什么,就等到了新族地,帮我在院落中栽下一棵长青木。待我下一次轮回,它就该长成参天大树了。”
春辰抱紧了她拼命摇头,吴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抚着她的发顶轻哄道:“不要慌,不要慌,太阳下山有月光,月亮落下有朝阳,黑夜中抬头也可见星光。别慌别慌,天总会亮……”
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到最后黑暗的屋子里只留下女孩儿难过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