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转头来到隔壁，张剩媳妇正坐在墙边怔怔出神。
    她的眼神空洞，没有一丝生气，只有无尽的悲伤和绝望。
    旁边摆放着一大一小两具尸体，那是张剩和他不满五岁的儿子。
    张剩的脑袋被砸得惨不忍睹，血肉模糊，令人触目惊心。而他的儿子则浑身没有任何伤痕，但小脸肿胀，并且呈现出诡异的紫色。
    院子的另一头，孙嫂一家大大小小的尸体被倒塌的墙壁无情地压在下面，已经全部失去了生命的迹象。
    有的尸体甚至眼睛都还睁着，这些无辜的生命就这样戛然而止，让兄妹三人看着难免触目惊心。
    张剩家的房间相对来说还算比较完整，只是屋顶被砸穿了一个大洞，阳光透过洞口洒落在屋内，显得格外凄凉。
    而院子里的其他房间则要么是整个墙体垮塌，要么是整个屋顶塌陷，一片狼藉。
    云泱想说点什么来安慰张剩媳妇，可是她的小嘴张了又张，却始终发不出声音。她的嗓子干涩得难以忍受，眼睛也像是被风沙迷住了一样，酸涩难忍。
    最终，她只能默默地站在那里，心中充满了无奈和悲哀。
    王二根则是呆呆地望着前方，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昨天张剩大哥热心前来帮忙修葺加固房屋的情景。那时的他笑容满面，热情洋溢，谁能想到仅仅一天之后，他就倒在了冰冷的地上，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这巨大的反差让王二根无法接受，一股热意涌上他的眼眶，他撇过头，用并不干净的衣袖胡乱地擦了两下眼睛。
    禄百解是三人之中最平静的，他从兜里掏了一吊钱，放在张剩媳妇面前，然后对云泱和王二根说：“走了。”
    听到这话，两人都呆了呆，但是转念又想，留在这里也确实没啥用，于是如同两个牵线木偶一般，木然地跟着禄百解走了。
    三人刚刚跨出房门，准备离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像是重物撞击墙面的声音。云泱下意识地转头，想要看个究竟，但禄百解迅速伸出手臂，紧紧搂住她的身体，同时用手掌捂住她的双眼，轻声说道：“别看，走。”
    王二根刚好回头张望，目睹了令人沉默的一幕。
    只见张剩媳妇的头部猛地撞向墙壁，发出咚的声响，然后整个身体缓缓贴着墙倒下。
    鲜红的血液从她的头部涌出，沿着土褐色的墙壁流淌而下，形成大片大片触目惊心的血痕。
    王二根急忙跑上前去，试图扶起倒在地上的张剩媳妇。然而，她却轻轻摇头，表示拒绝。她艰难地抬起手，指向张剩和他们的儿子所在的位置。王二根立刻明白，嫂子心存死志，并不愿意被他救。
    于是王二根顺从她的意愿，将她轻轻抬起，抱到张剩和儿子身旁。
    一家三口并排躺在一起，整整齐齐。
    他们同住在这条小巷子里，相识数载。王二根深知，自己能为这一家邻居所做的，也仅此而已了。
    王二根后退了一大步，颤抖着朝三人拜了拜，他刚抬起头，突然看见张剩媳妇的嘴皮子动了动，然后闭上眼睛，头一歪，断了气。
    王二根愣住，张剩媳妇临死前的唇语分明是——拿走。
    他知道，嫂子的意思是那吊钱她用不上了，让他拿走。
    王二根二话没说，默默地捡起地上的钱，然后转身离开。
    而禄百解，却是在场唯一知道隔壁情况的人。
    昨个夜里，冰雹由小转大，很多人都猝不及防。当那块致命的砖瓦即将砸到张家小儿的头上时，张剩媳妇毫不犹豫地扑上去，拼命地保护着自己的孩子。
    紧接着，一块更大的冰雹砸了下来，张剩毫不犹豫地将娘俩都紧紧地护在怀里，然而，他的脑袋却被砸得脑浆迸裂，很快就没有了声音。
    但是，冰雹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张剩媳妇身上压着丈夫也依旧不敢动弹，只能竭尽全力地护着怀里的孩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孩子的哭声也渐渐地微弱了下来。
    等张剩媳妇终于发现时，孩子一动不动地躺在她的怀中，停止了呼吸。
    那一刻，她的心仿佛被撕裂成了碎片，无尽的悲痛涌上心头。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了大半宿，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她和她的悲伤。
    而在这漫长的夜晚里，禄百解是唯一的听众，他默默地倾听着这一切，心中充满了对命运的无奈和感慨。
    实际上，不止是张剩家，整条巷子里昨晚发生了多少悲剧，他就听了多久。
    ……
    兄妹三人默默地走在路上，沉默不语，气氛十分压抑。
    哭天抢地的哀鸣声从远处传来，听得人越发难受。
    云泱的心里沉甸甸的，她原本以为自家的房子因为年久失修而倒塌是一件正常的事情，但没想到周围邻居家的房屋遭受的破坏更为严重。
    有些人家甚至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就在睡梦中被从天而降的冰雹或瓦片砸中，不幸身亡。
    那些幸存的人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离世，悲痛欲绝，只能坐在地上默默流泪。还有一些人则被困在了废墟之中，他们的腿部或者上半身被压在断裂的墙壁下，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云泱不忍心继续看下去，默默地转过头去。
    诶，天灾人祸，世事无常，不外如是。
    ……
    术朝定宗八年，连续数月干旱无雨，河水干涸，庄稼枯萎，百姓生活苦不堪言，饿死的人不计其数，幸存的人纷纷逃离家园成为流民，数量多达数百万。
    到了八月下旬，天空突然降下暴雨，且持续数日不停，许多地区遭受洪水灾害，房屋被淹没，大量民众被淹死，这场水灾又引发了饥荒。
    地方官员将灾情层层上报，定宗看到那些请求朝廷赈灾的奏折后，不但没有派遣人员救灾，反而拍手大笑道：
    “天上的龙王终于显灵了，吾乃真龙天子，上天保佑我大术，久旱逢甘霖！”于是乎，他立刻命令钦天司选择一个黄道吉日，并带领一群嫔妃和宠臣前往帝王庙举行祈福仪式。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就在祭祀的前一天晚上，狂风呼啸，沙石飞扬，随后下起了冰冷的雨夹雹。
    那场冰雹长达上千里，绵延不断，大的像马头，小的像弹丸，砸在行人身上，瞬间致人于死地。树木都像是被斧头劈开一样，幼苗、庄稼和禽畜都被冰雹摧毁殆尽。
    这些奇形怪状的冰雹让人们感到恐惧和不安，民间开始流传着这样的说法：定宗皇帝品德不佳，不够虔诚，惹怒了上天，天气频出异象。